“是吗?所以我才初次见到他,就像掏尽了永生永世所有的情感,今生只能为他一人动情。”君印的瞳中闪着无助,她真的一生一世就只会爱上那个人吗?
“孩子,为师的一再说你情障太重,修不成正果,既然如此,为师的也只好放你去了。但你要记住,无论受了多大的伤害,犯了多少罪孽,佛祖是不会舍弃你的。”方圆师太苦口婆心地想把她毕生信奉的理念传到君印心底。
君印却在瞬间静下心绪,点点头将师太的话听到心坎里。
她这一生是不会背弃佛祖的,因佛祖不会放弃她,她永远是她休息的依归。
“我明白,但师太,我还是要剃度出家,一生侍奉佛祖,情爱会灭肉身会灭,唯有佛理不灭,这不是您向来教我的吗?此时又为什么要放我去呢?我会依佛门的信念甚坚,师太何不收我为徒,如此,君印方能早日修成正果。”君印柔声地向方圆师太说道,声音虽柔,眼瞳中潜着难以抹杀的坚持。
七年前,她从众人捧在手掌心的郡主,变成人人躲避的罪人,人世冷暖诈变,她早看得透了。情爱会死,肉身会死,唯佛理不变,一个情难算什么,今世不得来世再修,她终有忘却小爱脱离轮回之苦的一日。
家境的剧变后,她变得太过愤世嫉俗,都要感谢方圆师太教导有方,师太其实一直希望她能正式归依佛门,而她又怎能辜负师太的苦心?心痛又算什么,修行的路上总有诱因,她又何必太在意呢?等待日子过去,所有的痛楚都会化为尘土,不复最初的绚烂光彩。
可为什么,说话的同时,心疼痛得令她几欲死去,是因为她在说谎吗?因为她不要情爱是假的,是因为知道永远得不到,所以她宁愿在最初就放弃不爱,以保护自己无人疼惜的心吗?
不知情的方圆师太却频频点头微笑,心内高兴她总算没有白疼君印,欣喜于她能在一瞬间从迷惘中省悟。
“这次到皇城去,只待四日,我想你应能胜任。”师太信任地看着君印隐隐含着悲伤的眸子。“去擦药吧!好孩子。”
“四日……”她轻声念道,她总觉得那四日怕会像一世般长久。
第二章
昕岑独自一人落寞坐在湖畔,无神地将身旁的扁石一颗颗扔进湖中。
多日来他的心底仍是想着那日的女子,想着她坚决不悔的眼神,想着她无声的悲伤。
那时他竟想得那么轻松,觉得回宫再找个美丽可人的女子拥入怀中,即可将她忘怀,怎么也没想到,除了她,他对其他人竟再没渴求了。离开越久,越是思念。
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包裹在她宽松外衣下的白细肌肤。他曾拥抱过这个身体,温暖地贴合,感觉她的圆润小巧,她的柔软细致。
当那粉红薄致的唇,微微地张合着,一股热气忽由体内升了上来。他多想紧紧拥住她,狠狠地吮吻着,宣告她是他一个人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没有冶艳的容颜,曼妙的身段。
那张素净的脸……想起了女子的容颜,他不由得怒意上升。堂堂一国之君,为何要受她的蛊惑?
“我听说你提前回来了,原本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还真的回来了。”一名年轻高大的男子,带着温和稳重的容颜走近昕岑。
昕岑仅抬眼瞄了他一眼,再度垂下视线,扬手又扔了颗石头进湖。
“一回来没见你上早朝,也没见你到后宫走动。”昕岑的大哥明王爷铭徽,依然带着微笑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昕岑每年从定国庵回来时,总是先到后宫发泄一番,才发回宫的消息。
“尚书令张力恒又在逼你成婚了,你怎么说?”见昕岑没有回应,他自顾自地问道。
“又是那个老家伙吗?”既然他那么想娶老婆,那我下次出游的时候,多帮他物色几个好了,看他想娶几次就娶几次。”昕岑邪眸微抬,透露着嘲讽的光芒。
他早看那个古板的老头不顺眼了,若不是知道张力恒真的在关心他,且又曾是他的太傅,他早让尚书令换人了。
“后宫里正式受到册封的,也不过只有许美人和华美人两人,而两人都没有生育,张大人着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铭徽以客观的角度劝解昕岑对尚书令出气愤,亦想劝昕岑早日成婚。他登基时因年纪还轻,所以大臣们不急,可三年来他没有任何立后的打算,外面的女人却一个玩过一个,使大臣们和铭徽都不得不对他的婚事关心了起来。
“何况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铭徽中肯地发表己见。
“若你也想娶的话,我毫无意见。”昕岑漠然地笑了笑,没有感情的眸子令铭徽心底发麻。
见为兄的不知所措,他瞬间低垂下锐利的视线,换成带着悲伤的黯然。
眼前又浮现那日的女子,心亦微微地抽痛起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除了她我不想册封任何人为后。”他轻然一笑,笑得有些幻然。
这一生,他大概只为那名女子而悸动吧!遇上她,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一颗在乎的心,既然如此,他何能立别人为后?
铭徽顷刻间看得呆然,他不知道他向来狂炙的皇弟,也会有一颗爱人的心。
“祈福中我遇见了一名女子,不是太美,最多称得上俏丽,身材也不算姣好,可是仅见一面,我就忘不了她。”昕岑低声失笑,他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这种玩戏般的事,会真实的发生在他身上,而且,他竟还不知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去查查不就好了。”铭徽不太了解地提出己见,他不懂向来冷静的皇弟,何以会为了一个女子变成这样。
“我答应放过她,不去追查她的!如果我没再遇见她的话。”想到她,昕岑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咦!”铭徽不理解地看着昕岑。昕岑向来只思虑到自己的心情,他从不知道,他也会考虑旁人的想法。
他和昕岑素来交好,虽然他也曾嫉妒过昕岑的受宠,但早已在岁月流逝中淡化消失,而今他是真心的为昕岑欣喜与烦忧。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她,或许我仍能不考虑到她的想法,可是我确定我是真的爱她啊……她的快乐伤悲,教我如何不去在意。”昕岑勉强苦笑着继续道。
“但她竟就这么笃定的告诉我,她决心要剃度出家,说什么情爱会死,肉身会死,唯有佛理不灭不改,去她的佛理!若我真要她的人,看她的佛祖如何救她!”他恨恨地说道,语调中难掩愤怒。
“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铭徽喟然地说道,摇摇头叹了口气。
“那又怎样?她要的不是我,是那些不会动不会走的神佛,我爱不爱她,又有何干?”
体会到昕岑的无奈与心痛,铭徽无言以对。半晌,他打破了沉默。“我听说,方圆师太将派一干女尼到宫中,代替你为天下祈福,你打算将她们安置在哪儿?”
“后山旁不是有座小庙?就在那儿吧——反正那些家伙不就喜欢和神像在一道。”昕岑意兴阑珊地随口说了个地方,对他来说,这已是莫大恩赐了。
“怎么说她们也是来为天下苍生祈福的人,住后宫旁怕是不太好吧?”铭徽尽量以婉转的口吻表示他的不赞同,却只换来昕岑冷眼以待。
“定国庵不是挺好的,她们那儿不住跑到皇城来做什么?我没赶她们回去已经算不错了。”他素来对神佛没有敬意,连带的尼姑也没有好感。“你既然这么关心她们,接待的事宜就交给你去办好了。”
言毕他返身就走,足尖一点,瞬间已至十丈之外,让想抗议的铭徽,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们明天就到,你总该露个面吧。”铭徽对着昕岑远去的背影大喊,昕岑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知道昕岑听是听到了,可是人会不会到,他不能确定。
唉——昕岑失神至此,可见他是真的爱上那个人了。
※ ※ ※ ※ ※
大清早,天未大明,一群女尼,诵着祈福的法语,—踏着平稳的步伐,走入深似海的皇城中。
君印无言地跟在众人身后,口中犹喃喃念着法语,不带任何感情地步入宫殿。
她曾在这里生活过,就在这里,决定了她的一生,决定了她的爱恨生死。
环视四周,巍巍然的城墙高耸依旧;而她却仍如以往的渺小。什么都改变不了,亦没有改变的能耐和立场。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微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又有何用,她此生的结局已定,今生永世都不会变,她终会在定国庵内削发为尼。
一行人在掌门太监的带领下,走进备好清茶的小苑中。
君印随着示人坐于雕花长椅上,无神地垂头不语。莫名的恐惧,令她隐隐感受到,将会有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