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岁岁伴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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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带你去江南,看小桥流水,带你搭船,顺江而下去看海港的繁华,带你走丝路,品味何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豪情。我还听说越过大漠另一边有个如同雄鹰般伟岸的帝国,那里的玫瑰灿烂芬芳……总之,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喝着喝着,他突然流下泪来,在桌上摊开宣纸,拿笔蘸墨,一点一点地描绘。

  程沐兰在一旁看了半天,才看出他正在画她,只是不知为何其他五官都描摹得活灵活现,到了点睛的时候他的手却发颤,怎么也点不下去。

  最后,画笔跌落,而他伏在案上哭了起来。

  “岁岁,我忘了,我忘了你看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眼神……你是带着笑,还是心有怨愤?是不是从分别后你就一直恨着我?岁岁,我画不出来,画不出来你的眼睛,我害怕,怕你恨我,更怕你心里从来没有我……”他痛哭失声,像个孩子般涕泪肆流。

  程沐兰在一旁看呆了,不知不觉间也是泪流满面。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不是他心里没有她,而是有太多的她,是不是因为对她的情意已然浓重到无法承受,当年他才会不辞而别?

  “岁岁,我好后悔……”

  你别哭啊,我就在你身边,就在你眼前,你看见没?我就在这儿啊!

  程沐兰拚命在他耳畔喊着,在他眼前挥舞着双手,试图想碰触他,想与他共饮一杯浊酒,但她做不到,她就只是个流连于世间的魂魄而已,无法与他相依相偎,无法对他的深情厚爱有任何响应。

  接下来足足有两年的时间,程沐兰一直跟在顾晏然身边。

  他果然实践了对她的诺言,从军中退了下来,跟几个也因为受伤退伍的袍泽一同组成了一支商队,来往于西域丝路。

  他带她渡过江,走过大漠,看过天山与云海,有时露宿野外,在寂静的夜里他会吹羌笛给她听。

  他在好几个城镇买下了商铺与宅子,其中有一座邻近京城的三进宅院,占地颇为宽阔,他便在里头仿造江南园林,修了小桥流水,月洞回廊,正屋的厢房藏着一个雕花细致的匣子,里头满满是和她有关的纪念品。

  一个她用过的香囊,一条她亲自编好送他的剑穗,一根她某次骑马时遗落的发带,一张拿来夹在书本里的押花书签,一方她用来为他包扎伤口的手绢。

  还有他亲手为她做的马鞭与马鞍,她出嫁时却因为赌气故意落在娘家不带走,也不晓得他是怎么透过关系从国公府里拿出来的。

  还有他在军营里给她写的信,一月一封,却从来没有寄出过。

  她想看那些信,却没法碰触,又气又怨,恨不得连赏这男人几十个栗爆,这该有多傻啊,明明思念着她,还不敢让她知道!

  有一回突降豪雨,夜里陡然变得寒冷,他在梦中申吟着醒过来,一遍遍地揉着双腿膝盖,她才知道他有了老寒腿,是在战场上受伤留下来的后遗症,每逢天凉下雨便会发作。

  而这毛病还与睿王世子有关。

  这日,他的战友带着烧鸡好酒来拜访,见他腿疼得走路微瘸,忍不住感叹。

  “你说你啊,那时要不是为了回头救那劳什子睿王世子,也不必在冰河里受冻,那可是寒冬腊月啊!你为了救人不惜豁出自己的一条老命,结果他们睿王府倒好,把世子的死都怪在你身上,明明是他自己想抢功劳,差点连累我们这支小队也跟着送了命,你怎么就不肯把真相说出来?你可晓得,你这锯嘴葫芦一当,我们这些弟兄有多心疼!”

  面对袍泽发自内心的埋怨,顾晏然只是一派处之泰然。“人死为大,我说这些也没意思,更何况……”

  “何况怎么?”

  顾晏然没解释,旁边听着的程沐兰却蓦然醒悟,是为了她吧。

  他不愿破坏夫君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宁可自己背了这冤屈,也不让她心目中那个踏着云彩而来的世子成了贪功冒进之徒。

  每跟随在顾晏然身边一日,程沐兰便多了解他一分,他的矛盾,他的痛苦,还有他藏在内心最深处对谁都不可诉说的隐微情思。

  时光荏苒,冬去春来,转眼又到了她的忌日,他怀里揣着兰花木簪来到江边,献祭酒水凭吊她。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他低声念着这首诗,每念一句,就往江边靠近一步。

  眼看着他离江水越来越近,程沐兰的心也随之悬起,他意欲何为?不会是想投江吧?

  一阵狂风袭来,卷起了他的衣袂,飘飘似仙,而他摇摇欲坠……

  “不可!”

  随着这声撕心裂肺的惊喊,程沐兰只觉得彷佛被拉近了一个漩涡,几乎要将她整个扯碎,而她转瞬便失去神智,再清醒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幻境,脚下踏着的是一朵朵云海,前方一望无际。

  这是哪里?程沐兰震惊地环顾周遭,心绪凌乱。

  “顾晏然,你在哪儿?顾晏然!”

  那傻男人该不会真的投江了吧?

  “放心吧,他无事。”一道悠远的嗓音蓦地响起,彷佛听到了她的心声。

  程沐兰顿时愣住,回头一看,只见远处的天边,不知何时射下一道亮白的光,光里隐约有看不清的人影闪烁。

  “要回去吗?”这道清冷的嗓音来自四面八方,似近似远,无法捉摸。

  “回去哪里?”她惶然不解。

  “回去从前,回到你十三岁的那年,重新开始。”

  程沐兰大为惊讶,“回到我十三岁?这如何可能?”

  “在我这里,万事皆有可能。”

  “所以我可以不跟顾晏然分开了吗?我可以不嫁给世子,不进睿王府?”

  “既有重生的机缘,嫁与不嫁,分与不分,都由你重新选择。”

  程沐兰很激动,她真的能回到顾晏然身边,以一个人的形体,以国公府嫡长女的身分,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是一缕无能为力的幽魂,可是……

  “我回去了,那他呢?顾晏然……他也能回去吗?”

  “他必须留在这里。”

  “什么意思?我回去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了啊,我不能让他再像如今这般孤单了,我要陪在他身边!”

  “你回去后,那里的顾晏然自然有了不同的命运线,可这里的顾晏然也有他的命运线。”

  “什么这里那里的?我不懂……”

  “简单来说就是平行时空,你若回去十三岁那年,顾晏然的命运便在那年有了分岔,一个时空是眼下这个,一个时空是你重生后重新创造的那个。”

  平行时空,分岔的命运线。

  程沐兰似乎懂了,也就是说,她重生回去后只是创造了一个新的时空,但现在这个时空仍然存在,这里的顾晏然仍必须承受失去她的痛,仍会这般孤寂落寞。

  她回去,即使能和另一个顾晏然圆满,此处这个怀里日日夜夜揣着一支兰花木簪,把死物当成她呵护的傻男人依然孤孤单单,一样会在天凉有雨时受老寒腿的折磨。

  “这里的顾晏然会一直这样下去吗?会不会有哪一天,他也遇到一个爱他敬他的女子与之相伴,让他不再寂寞?”

  “这于目前而言都是未知的,也许有,也许不会有。”也许他这一生,就是注定孤独到老。

  程沐兰觉得自己听懂了这道神秘的声音话里的含意,但她不愿接受,不愿顾晏然的后半生只是去赌一个未知,那令她心碎。

  “我不能成为那个未知吗?不能是我来爱他敬他,和他相伴到老吗?我想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时空……”两行珠泪滑下,她语带哽咽,心痛难抑。

  她不想丢下他一个人,尤其这两年做为灵魂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后,她对他更加不舍了,恨不能回报他满腔真挚的情意。

  “就不能是我吗?我不回去了,让我留在他身边,求求您。”她不知自己求的是什么,只想求得一个能抚平他伤痛的机会。

  那道声音在沉寂半晌后有了响应。“我可以让你留在这个时空,只是你不会再是定国公府嫡长女,程沐兰的肉身已然入土,你必须趁另一个女子弥留之际进入她的。”

  就是要让她变成另一个姑娘吧?是谁都好,只要此生能与顾晏然白首不相离。

  “我接受。”

  “去吧!”

  随着声音落下,她再度被卷入深深的漩涡里,投身于另一个,奔赴属于顾晏然的未知——

  顾晏然,等我,你的岁岁回来了。

  第二章 重生小官女(1)

  “岁岁,岁岁……”

  一道明显焦虑的男性嗓音在耳畔唤着,一声一声在她迷迷糊糊的神智里敲响。

  是谁在喊她?这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令她不知所措的陌生。

  “姊姊,你快醒来,别吓我啊……”另一道声音显得幼嫩些,还有着少年刚变声时的别扭与沙哑。

  这又是谁?喊她姊姊,莫非是她的弟弟?可她不记得自己有哪个弟弟会为了她如此心慌意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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