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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月她照例出谷为村民们义诊时,一时心软应了儿子的要求,顺道带他一起出谷看看,怎知竟就此让他将恶势力拓展到谷外,莫名其妙成了村中孩子们的头头,专门负责领着那群小喽罗四处捣蛋,教她是头痛得要命,只有明令规定他不准再随便出谷,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这小家伙偏偏不听话,老是想尽办法要出去玩,这次甚至借口逃避背书而溜出谷,所幸被菖蒲及时逮住。

  突然间她灵光一闪,忆起了杭州的表姐殷缇。

  阿恪的性子是不像他爹或她,不过仔细想想,反倒觉得他有几分缇姐姐的味道,两个人一样任性妄为。一样机灵狡黠,怎么看缇姐姐都比她更像阿恪的亲娘。

  莫非这是因为当初怀阿恪时,缇姐姐整天缠在她身边,而无意中耳濡目染的关系?

  “娘?”阿恪皱着小脸喊,为她的出神感到不满。

  每次都这样!他嘟起了小嘴。

  “嘎?”第五宁被儿子这么一叫,总算回过神来。“怎么啦?”她还以为儿子有事叫她。

  “娘,你不要每次骂人骂到一半,自己就跑去神游了好不好?你骂的人是我那!注意看着我!”阿恪抱怨道。

  被儿子训得不好意思,第五宁红着脸道歉,“是娘不好,你别生气。”

  “知道不对就要改啊!”

  第五宁忙保证,“我会改的,对了,我刚刚骂到哪里?”

  “刚刚你问我有没有注意听你说话。”阿恪提醒道。

  她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呢?”

  “当然有!”他说起谎来可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有就好。那我们再继续……”

  站在一边旁观的紫荆和菖蒲哭笑不得的听着他们母子间的对话。

  “宁姐这个当娘的,连儿子都爬到她头上了,还傻呼呼的浑然不觉。”紫荆边摇头边叹气,似乎很受不了第五宁的单纯傻气。

  菖蒲仍是一语不发,但皱起的眉头却也明白显示出她的不赞同。

  “唉!”紫荆也不理会她是否有答腔,自顾自地念道:“不过话说回来,阿恪聪明点也是好,以后他总是要出谷去娶妻的嘛!男人不滑溜一点,怎娶得到妻子呢?”

  她这话总算引起了菖蒲的注意。

  “你有打算出谷吗?”

  “嗯?”紫荆不解的看她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出谷干嘛?”

  她这一反问让菖蒲显得有些困窘,不过还是问出了她所挂心的事。“你不想嫁人吗?”

  紫荆有趣地睨着菖蒲欲言又止的表情,故意捉弄道:“嫁人吗?你不提我倒忘了,”

  “你真的要嫁人?”菖蒲一惊。

  瞧她紧张的!对菖蒲的反应颇为满意的紫荆甜甜一笑,“你说呢?”

  好不容易终于哄得儿子睡着了,第五宁这才松了口气。

  她小心地将儿子身上盖的薄被拉好,即使是盛夏,入夜后的鞍谷仍是透着微微寒意,一个不留心,是很容易染病的。

  透过昏黄的烛光,她细细凝视着儿子沉睡的可爱模样,柔荑缓缓抚上儿子拿下小兽皮帽后,披散在枕上的一头醒目白发。

  是真的做错了吗?她忍不住自问。

  儿子天生的白发是否就是她做错事的惩罚?如果真的是……

  她实在无法想像倘若答案是肯定时,她日后该怎么向儿子解释为何他不能有子嗣的残酷事实?届时,他会恨她吗?会恨他爹吗?会恨她执意生下了他吗?

  当初为了能拥有一个神似于他的骨血,她罔顾众人反对硬将阿恪留了下来。原本以为从此,她可以带着儿子找个偏僻的地方相依为命、安安稳稳的过活,可是老天显然不肯如她所愿。儿子一落地,那一头雪白的发吓坏了接生的稳婆,也击碎了她所坚信的一切。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只有带着儿子躲回鞍谷,期望与世隔绝的生活能减少儿子可能面对的伤害。

  这八年来所幸有紫荆和菖蒲在她身边帮忙,不然他们母子想靠一己之力在长白山里存活下来实在困难。

  她是个徒有一身高明医术,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再加上身边带着未足岁儿子,在这深山野岭里,能不被野兽啃食掉就已是万幸,逞论是定居营生了。以前有他在,食衣住行全由他一手打理,在他的宠溺下,她总以为在鞍谷里的生活就该是那么简单、舒适,直到她亲自动手操劳,她才深刻体会到他对她的用心。

  他,现在可好?视线凝聚在儿子稚气的脸庞上,透过肖似他的小脸蛋,仿佛让她再次看到了十一岁时的他,也让她想起了自己刚进鞍谷的那段日子——

  初到鞍谷的她其实是很惶恐不安的。

  四个月前的一场意外夺走了娘的生命,不久后,与娘情深的爹也跟着走了,将她托付给闻讯赶到的大伯。

  也就因此,她离开了从小生长的华山山脚,随着大伯远走出关,来到了林木参天的隐密幽谷。

  茂密树林占据了鞍谷的绝大部分,阳光很少能直接照射入林间隙地,整个谷里除了他们居住的谷北空地外,几乎都是常年阴暗而森冷的。

  习惯到处游荡、四海为家的大伯把她安顿好后,便离开了鞍谷,留下她一人独自面对他。

  他的名字叫第五衡,大伯说,他是她仅存的至亲。

  照理说她与他虽然自小分散两地,可至少手足亲情也该使他们相处起来不至于太困难,但实际上,每当她试着想对他表达善意时,严重的挫折感便毫不客气地打击她的自信。

  “这个树屋是你一个人盖的吗?”站在树下的她羡慕地看着他在树屋上穿梭来去。

  第五衡一听到那熟悉的讨厌声音,飞剑般的浓眉立即皱了起来。

  这两、三个月来他的生活被树下那个女孩严重骚扰,举凡他吃饭,睡觉、练武,她都不肯放过,硬是在他身边跟前跟后的,他烦都烦死了,哪有心情去搭理她?

  “阿衡?”她不死心地喊着他的名。

  听到自己的名字由她轻柔细腻的嗓音喊出,他面容一僵,随即恶狠狠的回应道:“别叫我阿衡!”

  被凶得无辜,第五宁拧了拧眉,“那我要叫你什么?”

  “哼!”他管她叫他什么,别来吵他最好!。

  他迳自忙着手上制作捕兽陷阱的工作,不打算再去理会她。

  发现他又露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她委屈的抿着唇,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仰望他。

  别理她!第五衡拼命将注意力锁定在眼前的工作,克制自己不要分心去看她那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卑鄙!每次都拿眼泪来逼他屈服!他忿忿不平地想,越想越生气,气到一个不留心,一把扯断了捆木条的兽皮绳。

  “该死!”他低咒一声,心情恶劣到极点。

  他咬了咬牙,猛然甩开了快完成的陷阱,起身跳到木头平台边缘,往下喊:“是我盖的!是我盖的!你别再来烦我!”

  教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大跳的第五宁怔愕了片刻,才意识到他那没头没尾的话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原本满是挫折的明亮大眼霎时涌入几许光芒,她漾开了笑脸,得寸进尺的要求道:“我可不可以上去看看?”

  第五衡一听,二话不说地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她难过的问。

  他的树屋盖得又大又漂亮,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大得可以当屋子住人的树屋。打她一来到鞍谷,就被那屋子给深深吸引住,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上去看看,设想到还是被拒绝了。

  他哼了一声,连回答也懒的转身就走。

  “阿衡!”她好不失望的看他又走回树屋里,不再理会她。

  从小被父母亲捧在手心呵疼的她几时被人这么冷落过?而且冷落她的不是别人,而是日后要与她相依为命的至亲。

  父母相继去世的伤心与与连日来的委屈寂寞转换成了热烫的泪水,溃堤般地涌出了她眼眶。

  她真的哭了!断断续续的泣声窜人第五衡耳里,震撼了他冷硬的心。

  本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毕竟有哪一回她是真的哭过?可没想到,这次她竟当真哭了。

  被哭声困扰得心烦意乱的他开始在树屋里来回踱步,挣扎在理她与不理她的决定之间。

  第五衡!你不是早已打定主意不甩她的吗?他痛斥自己的犹豫不决。

  四个月前,大伯突然告诉他,爹捎来消息,说娘已经死了,而爹也因心病难愈,时日无多了。普通身为人子的听到爹娘一死一弥留的消息时,该有怎样的反应他不知道,但平静淡漠绝不是其中之一。可那就是他当时心中的唯一感受。

  爹、娘这两个本该在他童年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人,却在他五岁过后的记忆里缺席了,因此想要他对他们的去世有任何的情绪反应,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打小他就被爹过继给无子嗣的大伯,跟着大伯来到东北过活。说他不曾埋怨过父母的狠心是自欺欺人,但再怨再恨又能怎样?事实已是事实,他既然无力改变,也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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