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才不怕看你穿什么。”星苹壮着胆子,说:“就算你光溜溜的,我也不怕。”
“那你干么吓成那样?”
“是你大叫才害我紧张。”她扬扬手,说:“见怪不怪!你是主人,我会入境随俗,尊重你。喂,你就吃这些饼干、泡面,喝啤酒维生啊?”
“你看到了,还问?”他抓抓头发。
“难怪会养成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饮食缺乏营养,加上作息不正常,要健康也健康不起来。”
这个晏星苹话真多,然而常宽一对照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她红润润的苹果脸,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几分道理。“你坐,没有水招待你喝。”
“我不渴。”她只是感到热。他真好能耐,蒸笼似的地方,没有电风扇还睡得着;难怪他要穿着小裤裤睡觉。星苹右手闲闲煽着,边指着那块大花布,说:“那是什么宝贝?”“我的琴。”他走去将布掀开。有琴、有鼓,还有些她不认得的小东西。这些就是吵得星云不得安宁的罪魅祸首。
“要是我姐看到它们,一定会在半分钟之内通通砸烂。”她心直口快。星云最痛恨夜半时分,“楼上那个钟楼怪人”的“魔音传脑。”
“她讨厌音乐?”
“她怕吵!这房子隔音很差,你听了不要生气。”
“我习惯了。”常宽大刺刺在床上坐下。“这只是一部分,我只是先把最重要的东西先搬来,连衣服用品都没怎么带。”
原来如此!他这里连个热水瓶都没有,却将琴和乐器保护得安全周到,它们一定对他意义非凡。“你一定很爱音乐。”
爱字怎够形容?为了音乐,他不惜与家里长期革命,甚至失掉健康、爱情与正常的生活,就算他说了,这个苹果脸女孩能了解几分?“我是搞音乐的。”
“搞音乐的一定要弄成这个样了吗?”她纳闷电视上的音乐人为何都是一个样,就像所有的作家有作家的样子,算命仙有算命仙的样子,一个框框,一个样子。“我还看过一个男生绑辫子,他的发质太差,枯黄干燥,还烫得很糟糕。他一直不肯让我玩他的头发。”
常宽笑笑没回话。
“喂,你为什么搬到这里来?”她抱着膝盖问。
“便宜啊!能先找到地方窝着再说。”他直言无讳。
星苹感到很意外的说:“可是你不像是潦倒的人。我觉得你很有自己的看法,意志力又强,想做什么都终能如愿。你不会是那种永远穷苦的人。”她是真心的。
她话中的真诚和不掩饰的欣赏、崇拜,让常宽大大惊动了。她的话对他是多大的鼓励!他感到一丝飘飘然。“你为什么这样说?”
“感觉啊!感觉是最重要的了。”星苹毫不犹豫的说。
这句话是他的口头禅,如今却从这女孩子口中说出,常宽除了意外还是意外。
“可是感觉不能吃,也不能喝——”他不自觉搬出嘉薇的话。
“但是没有感觉,什么都没意思了。感觉就是感觉,是唯一,是百分之百。”
“你一定是浪漫主义者。”
“我不知道什么叫浪漫主义者,我不属于那一类一派,我就是我,是星苹。”
常宽凝视着这个侃侃而谈的美丽女孩,纯净年轻的脸庞,多么自信,又多么沉着安定。她有种非常吸引人的纯净特质,晶莹的眼,光彩流动,像一首风格独特的歌。“你很好玩。”
“大概吧!我妈说,她永远弄不懂我脑袋里在转些什么,她叫我皮蛋,全名晏皮蛋。”
“你姐也像你这么开朗吗?”
“我们是双胞胎,个性多少有点相似。可是她就是标准的姐姐样,你跟我们相处三分钟就区分得出来了。”
“难怪我昨天跟你打招呼,你瞄我一眼,表情莫名其妙地走开了。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不想理人。”
“我才不会这样。那一定是我姐,星云人很好,她是不认识你,才没理睬你,下回介绍你们认识。”
“你不是说她很痛恨我制造噪音?”
“靠你自己做关系啊!多多少少要做点敦亲睦邻的功夫,我们在这里住了快廿年,附近全是老邻居,这儿的人都很好,只要你态度有礼,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我学不来三姑六婆。”他暗暗嘀咕。
“谁要你当那个了?”她瞥他一眼。他的大手里全是茧,不知是操琴还是工作磨出来的。“还有,我看你应该添购一些东西,比方说,我不信你这里没蚊子。”
“蚊子!”他耸耸肩。“睡着就没感觉了。大概我皮厚,昆虫、百毒入侵不得。”
“是蚊子还没吸到血,先被你的酒气薰昏了。”星苹说着说着,自己却笑了起来。她又扳指头数着,说:“电风扇、蚊香、插电水壶、闹钟,对!就是需要闹钟。你不要说我鸡婆,我是热心,当你是朋友才帮你。”
“是,谢谢。蒙你小姐盛情。”
星苹很开心,他俩已建立起相当不错的友谊了。“你放心,我不会要你报答的。”
常宽觉得很有趣,说:“你从不怕生吗?你一定很爱交朋友。”
“还是老话,要看碰上什么人。不过我妈说,我是这一带的地下管区,所有的人我都熟,新来的都该先来向我拜码头,听清楚了吗?”
“是这样?真是失敬,有眼不识泰山。”常宽朝她开玩笑式的一鞠躬星苹跳着要躲,怕折寿。他想这女孩子真奇怪,叽叽喳喳看似大而化之,另一方面又心细如发,会嫌他野人似的杂乱头发,又兴匆匆地跟他交朋友。新来乍到,他已幸运地与“地下管区”交上朋友,获益匪浅。
“唉呀!我不知道时间这么晚了,不跟你扯了。我下楼去喽,我妈一定急着找我了!”她一溜烟就跑掉了,留下一路咚咚敲大鼓似的脚步声。
???
宇斯开门,飘进来的是左儿着火红紧身衣的纤丽身影和浓郁的香奈儿五号。
“你没出去约会?”她的眼因施了彩妆,显得更大更动人,然而宇斯并不欣赏。这种妆扮并不适合她这种年纪;他的小表妹才十八岁,不是廿五或廿八。
“你不是先打听过了才来的吗?”他倒了杯茶给她,并收拾沙发上散置的图件、纸张。
“又工作?你真是工作狂,一点生活乐趣也没有。”左儿摸摸左耳的耳环,确定还在。这付耳环的夹子松些,很麻烦,只是为了配这套衣裳好看才用。“你看我今天漂不漂亮?我是特地为你花心思打扮的,我爸留言上说,你有话要单独跟我谈。”她的手臂热情而亲昵地搭上他的肩膀。
宇斯有如捏毛毛虫般移开她浑圆白晰的臂膀,左儿不满地噘嘴。
“是有重要的事,我帮你申请到两所语言学校……”
左儿的表情有着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由期盼到失望,有如自天顶坠落谷底。她急急塞住耳朵。
“如果是这件事,不谈也罢,我也不想听你说教,我已经有个口罗唆的老爸了,不需要再添一个。”
“凭你这句话,就该打屁股。何叔为你费了多少心,你从不体谅他的辛劳。”
“你们是一国的,才不会了解我。说什么关心、好意,我全没有感受到。你们只会放在嘴上说关心我,实际表现在那里?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在那里?你们心里根本没有我,只想把我这个麻烦踢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左儿滔滔不绝。“我才不走,我要过自己的生活,谁也别想干涉我。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我已经长大,可以自主了,再也不是你们心目中永远长不大的左儿。”“没有人对你不满意。你是何叔唯一的女儿,他呵护你都来不及了,你怎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误解?”
“算了吧!我不信你的话。在我爸的心里,谁也比不过……”左儿猛然煞住。“如果我在我爸心里有这么大的份量,我们父女今天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宇斯放了音乐,重新帮她注满了茶。
“哥,你知不知道我爸最近在忙什么?”左儿坐在茶几上,叠起双腿。“不是说关心我吗?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难得碰上面。”
宇斯给自己斟茶。“最近生意忙,事情特别多,何叔大概是加班吧!”
“我爸从不加班的。”左儿咚咚敲着桌面。“他才不那么在乎这些事。不像你。”
宇斯停顿了一下,说:“左儿,如果何叔,我是说如果他打算找个新的伴侣,你怎么说?”
左儿想也不想,就说:“不可能!”
“你反对?”
“当然!我妈那么爱他,他怎么可能还有心去接受另一个女人?我妈会永远活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人取代得了。再说,有我陪他,还不够吗?”
“你总会长大,会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
她伶俐一笑,说:“所以我嫁给你,就解决了所有问题,不是一举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