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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熹沉声道:「严姑娘,你敢说你和唐守备没有私情?」

  「禀大人,没有!」

  「哼,你与唐守备之事,街知巷闻,还妄图狡赖么?」他声音忽然由厉转和,「姑娘放心,这件事情只是唐与正触犯了刑律,不会追究到姑娘头上的。」

  「大人,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怎可仅凭传言就断人以罪?唐守备只是常召我诗词佐酒,歌舞助兴,那都是官场通例。至于床帏之私,实在是没有。」说到这里,严蕊忽然话峰一转,笑道,「怪不得今天去丽春院的官差那么粗鲁的闯进来,进门就问唐大人在哪里呢,原来是被大人派来……嘿嘿,大人难道不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么?抑或是大人本来就看唐守备不顺眼,要借故整整他?」

  朱熹被她说得脸色大变,勃然大怒道:「朱某岂是这等小肚鸡肠的人?我自幼饱读圣贤之书,但知圣人之道,唯『存天理、灭人欲』六字而已。眼下内忧外患,满朝官员却是淫逸之风盛行。象唐与正这样败坏朝纲的人,正应该法办,以得杀一儆百之效。姑娘是聪明人,何必编些三岁小孩都不信的话来骗人,还是趁早从实招了吧!不要逼得我对姑娘大刑伺候。」

  14刑讯

  可是,无论朱熹威逼也好,利诱也好,正气凛然也好,巧言令色也好,严蕊始终不为所动,坚持原供,终于从座上客变成阶下囚----在挨了三十大板还是不肯松口之后,被套上枷锁扔到牢里去了。

  我在旁边看着很是心痛,却又无可奈何。那之后,我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她。这段时间里,我被羁押在朱府,只听说严蕊被关在州府大牢里,日日受鞭笞之苦,却倔强依旧。言者无不啧啧称奇,我听了,又是钦佩,又是着急。

  后来有一天晚上,老谢偷偷来探视我,我请他去救严蕊,他却笑我太天真:「州府大牢里冤魂厉鬼太多,我可不大敢去。再说,就算我去把她劫狱出来,又能把她安排到哪里去?总不成把一个大活人弄到阴曹地府里去吧?」

  「安置的问题可以请唐守备想办法啊,他人面广,门路多,一定有办法。」

  「嘿,他?我已经找过了,他现在停职在家,一面避风头,一面写自辩状,假撇清还来不及,怎么肯惹祸上身?」

  「唐与正不是有靠山的么?宰相王淮是他的姻家。」

  「谁让他自己不干不净的,不过现在还真没什么干净的官儿。要不是京里有人帮他,严蕊又不肯作证,他早被朱熹告倒了。听人讲,朱熹开始上的三个奏折,都被王淮压下不报,后来朱熹硬是不肯罢休,才总算把这事捅到皇帝那里。眼下双方僵持不下,奏折来奏折去的,这场笔墨官司至少还要打几个月吧。整件事里,就苦了严蕊,弱柳娇花,怎么经得住飚风骤雨?他们在那里拖拖拉拉不要紧,就怕再拖下去,严姑娘的小命都要没了。」

  老谢解开我脖子上拴的绳子,要带我走,说是救得一个是一个。至于严蕊,老谢说「等她也变成鬼了,我再替她到地府打点去,让她也象我这样做个快活鬼。」

  我很生气,四只蹄子钉在地上,不肯动步:「要走你走,我不能眼看着严蕊香消玉陨。」

  老谢嘿嘿一笑,扳过我的嘴,弹了一粒珠子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咕嘟一声,珠子已经滑落肚里。我疑心这是迷魂药一类的东西,把我弄晕了,老谢好带我走。这种事情,他老人家是干得出来的。但是过了一会,好象并没什么不适的感觉。正待问他,忽听得有人过来的声音,老谢就赶紧开溜了。

  来人把我带到了扬州府的地牢里,我又见到了严蕊和朱熹。两个月不见,严蕊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面色憔悴,首如飞蓬,衣衫破烂,血迹斑斑,双腿委顿无力,十指均有夹痕。只是一双眸子依旧神光湛然,见了我,竟溢出盈盈笑意来。

  15自尽

  我见她眼中神采未失,心下略感安慰,知她尚能支撑,不象外面传言的那样危在旦夕。但看她瘦弱憔悴的样子,到底能支持多久,其实也很难说。我总觉得她现在是靠一股硬气强撑着的。外面传言汹汹,老说严蕊快要死了,我瞧多半是朱熹故意放出去的风声,好教唐与正自投罗网。不过唐与正也不是个毛头小子,老官油子了,倒也真能沉住气不去救人。现在扬州城里人人都在谈论这件案子,人人都在嘲笑这两个大官,笑朱熹虚伪狠辣,笑唐与正狡猾怯懦。算起来,整个案子里还是严蕊的名声最好,人人一提起她,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好」。这些情况,一直关在牢里的严蕊想必都不知道吧。

  朱熹见我到了,使了个眼色,一个大汉走过来,架了一把鬼头刀在我脖子上方。严蕊见了,脸色一寒,冷冷问道:「朱大人,这是何意?」

  朱熹笑道:「刑讯逼供,若伤了人性命,还是没有供状,总归不好。我看姑娘身虚体弱,未必能再经得起拷问,所以想做碗新鲜羊肉汤给姑娘补补身子。杀一只羊,也不会被人告我滥用刑法,何乐而不为呢?」

  「大人,我只听说过怕死的人,可没听说过怕死的鬼。」严蕊不为所动。

  朱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那是我在丽春院里修行时看过的。「《鬼异录》有云,『鬼之善变者,中人沫,无解。形死则神灭,无复为鬼也』。这书是在姑娘香闺里找到的,严姑娘不会没看过这本书吧?」

  严蕊听了,神色大变,她其实并没看过我的那些书,于是看看我,我冲她点了点头。她眼中泫然欲泣,一直昂着的头渐渐垂了下去。

  朱熹趁势逼问:「严姑娘,你到底招是不招?」

  地牢里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在等着严蕊开口,我也在焦急的等待。不过我等待的并不是对我生死的判决,而是希望知道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我嫉妒唐与正,因为严蕊为他历尽苦楚,而他本人却并不值得严蕊为他这样做。我其实是希望她招了算了的,就让那两个家伙斗去吧,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招了也没人怪她。

  严蕊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坚毅,显然已做了决定。她走过来,蹲下来,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喃喃低语:「扬州鬼,你知道么,我这样倔强,不是为了唐与正,是为了替你我争一口气。其实我们都是一类人,就算力所不及,也要先拼一拼再说。你我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朱熹他难辞其咎。我恨他,他越逼我,我越不能让他得逞所愿。不过现在……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魂飞魄散的。」

  她站起来,朗声道:「朱大人,请命人放了他!」

  朱熹哈哈哈的笑得十分畅快:「严姑娘果然是爽快人,可惜这本书我发现得晚了,不然你可以少受许多苦楚,我也可以少好多麻烦了。放了他,拿状纸来,给严姑娘画押。」

  朱熹的笑声令我觉得非常刺耳,我最后看了严蕊一眼,然后趁大家都没注意我的时候,一头往旁边的铁柱子上撞了过去。

  16进京

  如果我真的消了魂,这个故事当然要换一个人----或者换一个鬼来讲。那一撞,把那只小白羊撞死了,我这个扬州鬼却又获新生,重新变成了一个鬼魂。这是个秘密,只有老谢知道,当然,我能重新变成鬼,也是他的功劳。在我之前,没有一个鬼魂在被人的唾沫定型以后,还能够形死而神不灭的,要不然人的唾沫也不会成为众鬼相传的必避之物。据老谢的分析,过去与我有类似遭遇的鬼魂形死则神灭,那是因为这个形体不适合鬼魂定居,所以一旦形死,三魂七魄就四散逃窜消亡,不能凝为一体。而我先是吃了肉灵芝,使得神清气爽,灵肉合一;撞柱子的时候又死志甚坚,意念专一,起了聚精会神的作用;然后又有此前被老谢喂进肚子的定魂珠,作为我刚获新生时无知无觉的灵魂的庇护所;最后嘛,就是老谢那夜在监狱外守着,看见我的遗体被抬出来,就赶紧找个机会,从羊肚子里掏出定魂珠,带回我们原先居住的陵墓,为我护法,让我饱经创伤的灵魂渐渐恢复了元气。

  我的灵魂完全清醒,已经是在半个月之后。这半个月里,朱熹继续对严蕊严刑逼供,严蕊伤痛之余,愈发倔强,干脆一言不发。这些都是老谢出去探听到的流言,实情如何,他也不得而知。我自杀之后,朱熹害怕引来什么冤魂厉鬼,早已在地牢周围布置了道符佛物,老谢想进去探望严蕊告诉她我没事,都找不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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