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扬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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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后来又突发奇想,想从现在这个羊身修炼起,修个百来年,大概也能变个羊精,可以随便变换外形什么的。老谢很支持我,找了很多修行秘籍来给我看。于是我就开始学习生涯了。所以,诸位,如果你们在丽春院的花荫草上看见一只低头看书的小白羊,旁边还摆着一盘露水的,可千万不要奇怪,因为那就是我。

  这样平静而又热闹的生活过了没多久,转眼春去秋来,我命中的克星朱熹又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来到了扬州。

  朱熹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命,所以虽然久闻严蕊的大名,却也不敢到丽春院来寻花问柳。不过他当然有他的办法,他请了许多官员晚宴,然后以歌舞佐酒为名,请严蕊前去赴宴。按我们宋国的法律,官员眠花宿柳是有失官体的大罪,而因交际所需请妓女赴宴佐酒则是官场通例,无人诟病。其实这条律令现在早就形同虚设,自从靖康之后,我国偏安一隅,唯一能收复失地直捣黄龙的岳元帅又于十几年前被害,满朝官员早就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玩一天赚一天的想法,吃喝玩乐,腐朽堕落了。现在别说是官员嫖妓,就算是官员把进青楼的费用说成是修葺官衙的费用,大家也都眼睁眼闭罢了。

  严蕊因为我的缘故,早就恨朱熹入骨,见是他的帖子,看也不看,就称病辞谢了。

  11言志

  我心中隐隐不安,严蕊也看出来了。她拍拍我的脑袋,满不在乎的笑道:「怕什么呢,大不了我也陪你做鬼去。」

  我很吃惊,没想到她有这样深的厌世之心,于是很费劲的抬起脑袋来看她。她看着我吃惊的样子,干脆席地坐下,揪揪我的鼻子说:「你有什么好吃惊的,做鬼多自在,再也不用受这个臭皮囊的束缚,不用曲己迎人,你当初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迟迟不愿意投胎做人,宁愿做个孤魂野鬼的么?」

  我不能说话,只好苦笑,嗓子里发出咩咩咩的声音。不错,当初我是觉得做鬼自在,可是经过这场变故以后,我还是宁愿做人的。当鬼有什么好呢,象我这样做个不求上进的鬼,看似潇洒,一有什么变故,连自己看重的人都救不了,还把自己搭了进去,受人欺负;象老谢那样呢,鬼务缠身,营营役役,跟做人有多大区别?当然也有些鬼,修行很高,又喜欢自由自在的,可是这样的鬼日子也过得不爽,老有多管闲事的神仙要跟他们过不去,把他们当妖怪来除掉。这也不能怪神仙们,他们也分级别,要靠杀妖怪来提高修行值的。还是做人好,起码可以谈谈恋爱,娶娶老婆,生生孩子。再怎么苦,也就是几十年的事情,忍忍就过去了。

  严蕊看着我着急的样子,忽然把头靠在我毛茸茸的脖子上,呜呜的哭了:「扬州鬼,这世上也就你一个,是真心看重我的。其他人最喜欢的,都不过是我的外表罢了。可是红颜弹指老,我今后又能怎么办呢?若是私娼,我还可以自赎。偏偏我现在是官妓,没有特许,不能脱籍。最可气的就是,现在的那个知府,居然还胡说什么我是扬州的门面,不可轻易脱籍。哼,扬州出一个名妓,好有光彩么?上头来了个什么官儿,就让我去伺候,还得搅尽脑汁给他们编些应景的新词出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哎,难道真要我老大嫁做商人妇,或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做人家的侍妾?」她哭着哭着,忽然又笑起来:「扬州鬼啊,有时候我真想做一个牧羊女,荆钗粗服,在林间山上唱歌给你听。」

  我很感动,眼睛也被泪水蒙住了。不料鼻子忽然一疼,又被她揪了一下;还觉得耳朵痒痒的,原来是她在我耳边吐气如兰,轻轻笑我:「你哭个什么呢?放心吧,我就算当了牧羊女,也不会拿鞭子抽你的。」

  我见她忽哭忽笑,一时嗔言,一时戏语,不由得看得呆了。若是从前,我定会拿手摸摸自己脑袋,现在摸不到了,只好摇了摇尾巴。

  12求婚

  第二天,唐与正兴冲冲的来看严蕊,进门就嚷:「严姑娘严姑娘,这次我可给你出了一口气了!」

  接着他一面用茶,一面唾沫四溅的跟严蕊讲,昨天的宴会上,他是怎么讥笑嬉骂,落朱熹的脸面的。末了还没忘记夸夸严蕊:「我跟那个假道学说,象严姑娘这样真性情的女子,不会应他的邀请的,他还不信。后来严姑娘果然没来,真是大快人心。他听到你不肯来的时候,虽然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是脸色已经变了。」又伸出大拇指,「严姑娘,好胆气!」

  严蕊淡淡一笑:「唐大人才是胆气过人的英雄豪杰呢。眼下朱熹新进,圣眷正隆,独有唐大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昨日席上,大人想必也是语惊四座呢。」

  唐与正老脸一红,笑道:「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了。我瞧姑娘眉头轻锁,闷闷不乐,不知是不是担心朱熹的报复呢?」

  严蕊微微颔首,唐与正立刻放声豪笑:「姑娘你放心,朱熹他惹不动我。现今的宰相王淮是我老乡,还是我的姻家,吏部尚书郑丙、侍御史张大经都是我的好兄弟。我又没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他想整也整不着我。过些日子,我就要升做江西提刑去,他更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严蕊但笑不语,唐与正忽然凑过去,按住她的手说:「有我在,就有姑娘在。护花之责,唐某义不容辞!」

  严蕊笑道:「大人将赴江西,真有什么变故,只怕也鞭长莫及吧。」

  「只要姑娘一句话,就是我唐家的人了。到那时,我去哪里作官,你就去哪里做夫人。我对姑娘一片真心,你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应该早就明白了。」

  严蕊轻轻抽出手来,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大人美意,贱妾能不感怀?只是我蒲柳弱质,难当执帚之务。」

  「噫,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拿扫把?我家夫人贤惠得很,一定不会难为姑娘。姑娘跟着我,只管享福,不会受罪的。」

  「尊夫人那样贤惠,一定看不惯我这样放荡惯了的女人。」严蕊紧锁眉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唐与正急得直搓手:「哎呀,是我不好,我又说错话了。姑娘气质高雅,何必这样贬低自己?唐某一片诚心,天地可鉴。我也不逼姑娘,总之你什么时候肯嫁我了,给个话儿,唐某备轿以待。告辞!」

  13诱供

  唐与正走后,我从茶几底下钻出来,抖抖身上的毛。刚才他来得太急,我都不及走避,后来场面尴尬,就更不好出来了。

  严蕊看着我愣头愣脑的样子,忍不住冁然一笑。

  忽听得门外靴声踏踏,严蕊眉头一皱,扬声问道:「什么人?」话音未落,门已被撞开,闯进来几个官差,为首的进门就说:「请唐大人严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咦,唐大人呢?」

  严蕊不答,只说:「敢问这位官爷,来势汹汹,不知所为何事?」

  那官差拱手答道:「朱大人要查件案子,传姑娘去做证人,请!」回头看到我蹲在墙角,手一挥,说,「这个也是朱大人要的,一起带走。」

  到了朱熹的临时官邸,朱熹亲自出迎,一面请严蕊入座吃茶,一面笑道:「久闻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可惜名花陷于泥沼,未免令人扼腕。听说姑娘本来有意从良,却被人阻挠,不知此事属实否?」

  「是的。」

  「听说唐大人与姑娘交好,姑娘何不请唐大人帮忙?莫非他想独占花魁,所以不愿意帮这个小忙?」

  「大人取笑了。唐大人与贱妾不过是诗酒之交,犯不着为我得罪现任的知府王大人。官妓脱籍,须经州府里特许。扬州自古是风流繁盛之地,但自三十多年前金人那场烧杀劫掠之后,元气大伤,百业凋敝,民生唯艰,现在只有青楼、佛寺、赌馆几样,繁华依旧。官府税收,也多从这几样而来。王大人说贱妾声名颇著,引来不少一掷千金的豪客,对扬州城的发展大有裨益,因此不准贱妾脱籍。」严蕊缓缓道来,似笑非笑,气定神闲。

  朱熹听了,大感尴尬,干咳了几声,方道:「本官这次请姑娘来,是为了一件案子,要请姑娘做个重要的证人,此案完结之后,姑娘脱籍的事情就包在本官身上。」

  「敢问朱大人,这是个什么案子?」

  「本官这次一到扬州,就接到几个告唐守备的状子,其中一个状子是告他青楼狎妓,有辱官声的。」说着便拿出一份状纸来,「请姑娘看一看,在这上面签个名画个押,证明所告属实就可以了。」

  严蕊接过状纸看了看,失声笑道:「荒唐荒唐,这个告状的把床帏私事说得有如亲见,明属捏造,贱妾虽不才,也不敢在此画押,诬告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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