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韬端起冷饮轻啜一口,“是你自己说过选择权在我的。”
龙玄骥此刻深深后悔当初的决定,他的妻子过世前曾要他立誓,必须找一个母亲来代替她照顾龙韬,但他没空也不愿多花时间追求女人,所以每次答应约见一个人时都会带着龙韬,要儿子自己挑选母亲——他只答应会替儿子找一个母亲,并没有承诺要替自己找一个妻子,除了罗绯露,此生此心,他再也容不下另一个女人。
“就是她了,如果你执意替我找个母亲的话。”龙韬淡然却坚定的说道。
夏葵终于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也跟着坐下托起腮,含住冷饮吸管默不吭声,打算隔山观虎斗。
“她不行,绝对不行!”龙玄骥坚持反对,怎么都想不到龙韬近四年来千挑百选竟会看中这个大胆无礼的个性女子,他们甚至见面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草率决定了未来的一切。
“为什么?”龙韬看着自己的手,闲闲抛出一句,似乎以惹怒父亲为快事。
龙玄骥暗吸口气恢复冷静,“那你又如何认为她能够照顾你?”
“她会烧菜、会理家;勤劳节俭、洁身自爱;思想开通民主、言语幽默风趣,有一身俐落的拳脚功夫,但不会对小孩诉诸暴力……她哪一点不够好来照顾我?”
“她的脾气奇差,还有你别忘了她的动机不单纯。”其实他并不真的这样以为,即使再讨厌她也不会因此蒙蔽了双眼,看不出像她这样一个不懂心机为何物的人,根本不可能因贪图财富而下嫁豪门,但他就是不愿意未来和她有所交集。
她不丑,相反的,她是个美人,但她的美丽脸蛋只是她一部分的美,比那更能抓住旁人视线的是她个性化的特殊美——精致的瓜子脸是仕女图中的古典美人,蜂蜜般的肤色却显得她柔弱单薄;丝滑亮丽的黑发最引人遐思,却被她修剪成参差不齐但乱中有序的率性发型,宣告她不受人摆布;玲珑有致的身段健康结实;翦水大眼表明别惹她,否则她会要你付出代价……她在所有娇弱表相中挥洒出她的桀骜不驯。
但她给他的感觉太过诡异。不知从何时起,睡梦中一直有个模糊的影像缠绕他多年,见她照片的第一眼便清晰的叠合显影记忆里的那张容颜,那张脸给他很不好的感觉,仿佛他曾亏欠过她还不起的东西,而现在,她就要来讨回了。
“既然你早已对我心存偏见,为什么要来赴约,你大可一开始就回绝掉呀!”夏葵非常好奇,这问题她早就想问了,但刚才的怒气早已被龙韬的一番夸赞给蒸发掉了。
龙玄骥瞪一眼吧台之后看戏的两夫妻。就是他们搞的鬼,连哄带骗在他尚不及对夏葵做任何调查之前就已答应见面,在订下时间之后才拿照片给他看,所以他才故意拖延两小时才到,期盼她会失去耐性忿然离去,他也就可以不必见她。
夏葵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薰和解阿轩?”猛地爆出大笑,伸过桌面捉住龙玄骥的手用力握了握,“恭喜恭喜,原来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很高兴你也同样成为他们夫妻的休闲调剂品之一。
由于她的反应如此突兀且怪异,他一时忘了要抽回,等他察觉那手竟是不可思议的温暖且富含活力时,他甩开她的手。
夏葵看着他嫌恶的表情,撇撇唇,迅速抛开他的举动带给她一瞬间的受伤感觉,“放心,我没传染病。”
龙韬也看到了龙玄骥的表情,黯下眼,毫不忌讳的讥道:“比起你,她动机不单纯得理直气壮。何况她得赔上一生的幸福来换取龙家少奶奶的头衔,她肯做如此的牺牲,你还有什么好苛求的?”
龙玄骥胸中袭上一阵撕扯的痛楚,压抑着声音说道:“你这是在替她说话还是底毁我?”
龙韬自懂事以来就显得过于独立叛逆,不知是相克或怎地,他处处与自己对立,对亲生父亲竟是疏离而冷淡。妻子过世后他将一切心力投注在事业上,借工作来麻痹自己,日复一日沉溺在哀伤中,几乎遗忘他还有一个儿子,等他惊觉父子之间的裂痕,龙韬已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龙韬终于正眼看向龙玄骥,冷霜的眼神足以冻结沙漠烈阳,冰冷的吐出话:“有差别吗?”
“啪!”声音清脆且突兀。
夏葵瞪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她竟然打了龙韬一巴掌,以自己学武的力道而言,虽然只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但她凭什么?她有任何立场打他吗?当然没有,但为何一看到龙玄骥伤痛的模样,竟比本能反应还快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出手的。
在座其他四双眼睛同时诧异的瞪向她,一瞬间室内完全静寂,只剩平常不可能会注意到的冷气送风声飕飕回响。
不一会儿,夏葵对上龙韬的眼,“对不起,我不该动手打你。”
她真心道歉,但随即又严肃的说道:“虽然我没资格干涉你们的家务事,但你不该如此与你的父亲说话,那是相当不尊敬的。”
龙韬淡淡勾上唇角,眼神难以捉摸,“是吗?”
也许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他笑里有一种深藏的无奈与伤痛,一时间似有千万个细碎杂乱的画面掠过她的脑海,尚不及抓住任何一个,又轰然瞬间消失,剩下无边的空虚感觉萦绕。
冷冷看向龙玄骥,龙韬对他说道:“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她打你?”他分不清这句话里的惊讶还是疑惑多些,因为她明显是为了他而打他的!
“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龙韬坚定的复述,拨了拨对小学生而言的过长头发,直起身子,“你不愿意取她也行,但除了她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当我的母亲。”他知道他父亲会照他的话做。
龙韬离开座位,“我要走了,还得去补习。”身为龙氏未来的继承者,他是没有寒暑假可言的。
“我打电话叫老照送你。”龙玄骥紧锁眉头看着儿子的背影,老照是龙家的专任司机,他若不自己开车就会要老照接送,随传随到。
“不必了。”龙韬头也不回,在经过吧台时与吧台内的两人交换了一个旁人看不见的眼神。
夏葵赶在门边拉住他,“你在生我的气吗?”龙韬的冷然神情令她感到深深的愧疚——不只是因为她打了他。
他仰起头看她一会儿,“即使再不情愿,我还是为你启动了命运的转轮,把他带回你身边,因为你真的变成了你的希望的样子,这一次,你不能再后悔了。”留下谜样的话,他跨步离去。
夏葵愣了半天才摇头晃脑、困惑不已的坐回桌边,百思不解龙韬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龙玄骥再度翻开报告,脸上有挫败的冰霜表情,“既然我们无可避免的必须结婚,有些事我得事先声明,”一旦确定目标便立即行动,行事迅速确实是他一贯作风,“首先,你不能干涉我的任何私事,对于家中的一切事情,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必须经过我的同意,你的——”
“等等,等等……”夏葵抬起一只手挡在他面前,“不过问你的私事当然没问题,但一个家庭不应该是一人独裁专权,采民主制才能让人心服,若我完全没有自主权就太过分了!”
龙玄骥敲了敲桌面,沉声道:“你也必须改掉你爱回话顶嘴的缺点,学着温顺点,我可不想太快离婚。”
他真的很会挑起她的怒气,夏葵不加思索忿然回道:“我的个性有什么不好?受了委屈还不懂得抗议,那才是笨蛋,尤其是遇上你这种自以为老大的沙文主义猪,我更要有话就说,要不然哪一天因你憋气憋死了恐怕还无处申冤。”
龙玄骥也气了,不发一语眯着眼睇视她,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见面不到一小时就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激怒,速度之快、程度之深恐怕是生平头一遭,而他简直可以想见这桩闪电婚姻将会给他带来多少冲突与麻烦。
他皱起了眉,在怒容之上多添了点凶狠的味道,像恨不得将她撕筋裂骨、拆解入腹,但夏葵哪怕这个——学生时代一些比龙玄骥更凶更狠更不要命的太保流氓都不放在眼里了,她还会怕他什么?她瞪了回去,两个人就这样不说话互瞪着对方。
“我赌一分钟,赌注是今天晚餐的掌厨工作。”吧台后娇柔的女声与致勃勃的低语。
“不,今天小葵的耐性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我赌三十秒以内。”
夏葵突然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对着龙玄骥张开嘴巴。“啊!”从她喉咙深处传出一声长叫,约莫持续了十秒钟,震傻了龙玄骥,而吧台后则传出董薰失算的低咒及解轩的得意声。
“哼!”痛快吼完,从鼻孔喷出剩余的怒气,夏葵动动肩膀甩甩头,“不跟你闹了,累死人!嗯,叫一叫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