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的是一个价码很高的侦探,”龙玄骥因为夏葵的插话而略感不耐,手指不自觉的敲了敲桌面,“所以报告只会叙述事实。”
“好,那你得到事实了,我会答应这次会面完全是看上你的钱,而既然被你发现内幕,我们就不必拐弯抹角了,你不想娶一个重利贪财的老婆,相当遗憾,本人我也不想嫁一个侵犯他人隐私的混帐东西!”义愤填膺的说完,夏葵泄忿似的拿起背包准备回家打沙包。这样已经控制很不错了,她差点当场给他一拳。
“你很没有耐性。”龙玄骥旁边的龙韬出声说道,轻轻点着头,早熟的脸孔有似笑非笑的表情。
侧过身的夏葵猛然顿住,转回头睨向龙韬,话从齿缝挤出,“很高兴你总算发现在迟到两小时后,你们终究还是磨光了我所剩无几的耐心。”
龙韬这次是真的笑了,“你每天煮菜吗?”他看过对夏葵的侦查报告。由于她有一个挑食的父亲,又早年丧母,家事一手包的情况下,当然她烧得一手好菜。
夏葵眨眨眼,正了正身子,“是呀,你问这干嘛?”
“会煮砂锅豆腐吗?”
这是什么问题?脑筋急转弯吗?撇撇唇,她仍照实回答:“会啊。”
龙韬满意的扬高唇,单手支着下颔,一副兴味十足的表情道:“你现在空手道几段?”
夏葵伸直四指,“怎么?你想试试看吗?”她邪邪笑道,很像垂涎小红帽的大野狼,但眼前这个小红帽绝不天真无知。
“在学校你处罚过学生吗?”
夏葵坦然的点头。
“怎么处罚?”
双手环上胸膛,她开始不满两方不公平的对话方式,“你几年级?”
龙韬沉默一会儿,但脸上还是维持着不像他年纪该有的早熟淡笑,“五年级。”
“那正好,我教的也是五年级,如果你有兴趣,欢迎成为我的学生,到时你一定可以知道我是如何处罚学生的。”随手把背包放在她原来坐的位子,改坐到龙韬对面,还不忘把她的冰柠檬汁移到面前喝了一口,距她不到一公尺的龙玄骥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会使用不合理的暴力吗?”龙韬继续问。
“不会。”音调清朗,干脆一如她黑白分明的眼瞳。
他点头,正欲问下个问题,才掀唇就被她截去。
“你信啊?”她微偏头,眼底带笑的扬了扬眉。
他也挑眉,“你希望我不相信吗?”
她耸耸肩,“合理与不合理的界线其实非常微妙,处罚者与被处罚者两方的立场不同,观感自然有所偏差。暴力与非暴力的的定义也端看个人评断,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犯罪的人通常不会承认自己有罪,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来做我的学生,到时你一定可以得到答案。”她讲完才发现,跟一个国小五年级的学生讲这些道理会不会太艰深了点?
龙韬脸上的满意表情越来越明显,但仍技巧的跳开问题,“你是一个很开明的老师。”
“这你得去问我的学生才准。”感觉很奇特,她和这个孩子好像很久以前就相识了,即使他的心思太过深沉;即使他的态度离谦逊还差一大截;即使他老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即使她猜不透他一丝一毫……但她就是相信,他绝不会伤害她——这种想法也满奇怪的。
来不及让她思考更多,他的问话又传来:“你是处女吗?”
她连眉梢动都没动,自然的反问:“你已经开始看黄色书刊了吗?”
“听说运动员的性欲和运动量成正比,你也是吗?”
“听说丧母的小男生其恋母情结会随着年龄日益加剧,你也是吗?”
“你一点都不像已经二十四岁的大人。”
“我也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老成的小孩。”
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笑意呈饱和状态,他们突然一起笑了,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龙玄骥看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俊挺的浓眉敛紧。
“你很有趣。”龙韬道,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而你的幽默感显然有待加强。”夏葵轻松回道。憋忍池两小时的怨懑已愉快的心情洗刷殆尽,她本来就不擅于记仇记恨。
龙玄骥看着龙韬出声说道:“你需要的是一个母亲,不是一个玩伴。”他的口气严厉,表情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龙韬看也不看父亲,方才的笑意尽褪,不带温度的回道:“你需要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妻子,不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女人。”
“她不是一个好人选。”
“为什么?”夏葵直觉反问,但没人理她。
真是对奇怪的父子,从他们刚进门她就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可谓相敬如“冰”,而现在就像冰河期的凝滞状态,她甚至可以看见他们之间的鸿沟裂缝。
龙玄骥摊开报告,对龙韬说道:“她的个性刚强粗率,遇事容易失去耐性与冷静,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柔顺婉约存在,这样的人不是当母亲的料。”
“我不知道调查的那个侦探原来也是个心理学家,一个人的个性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透彻,并论断一个人是否适合做些什么,而且,你只说了报告上的缺点,她还是有优点的。”
夏葵为龙玄骥的批评而蹙眉,没好气的说道:“你儿子比你明理太多了,而且我还要补充一点,我的温柔与耐性是会看人呈现的,对于那种先入为主观念过重、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老顽固,我的好脾气用在他身上就是浪费资源了。”她摆明了是在骂他。
见面以来龙玄骥第二次正眼看她,“一个人不聪明没关系,但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难道你能够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会是个好母亲?”
夏葵前臂放上桌面,倾过身欺近他,嘲弄的表情离他不过数寸,“先生,问别人这个问题之前,请先问问自己好吗?”迅速说完迅速抽回身子,话说七成、点到为止会比胡扯一堆还有用。
效果立现,龙玄骥像一头万兽之王突然被小老鼠狠狠咬了一口最脆弱的鼻子般惊愕、羞愤,潜藏的愧疚像“杰克的豌豆”般快速发芽爬窜,他用愤怒掩饰,粗声道:“你还不够格管我的家务事!”
“你也没资格评断我的个性!”夏葵不甘示弱的吼回去。
“你的莽撞无知绝不会因为我的评断而有所改善,蝎子就是蝎子,过不了河就是过不了河!”
她知道这个蝎子故事——一只蝎子要青蛙载它过河,青蛙怕蝎子会螫它而拒绝,蝎子于是承诺他绝不会螫青蛙,因螫了青蛙它也会葬身河中,青蛙最后答应了,但就在河中央的时候,蝎子还是螫了青蛙,最后两只动物皆死在河中央——典型的本性难移例证。
“彼此彼此吧!你的骄傲愚蠢恐怕到你进棺材那一天都会跟着陪葬!”
“你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龙玄骥气极的握紧拳头,“像你这样的个性,谁娶了你谁倒楣!”
“哈!幸好我不可能嫁给一个容易恼羞成怒的混蛋,嫁给你压根儿就是活受罪!”
两个人互相攻击对方的缺点,隔着桌子怒眼相向,神情像是极想掀翻桌子大打一架,气到胸膛起伏不止仍不罢休。
距离颇远的吧台后面,那对绝配夫妻正压低声音摇旗呐喊:“紧张,紧张!刺激,刺激!究竟是谁胜谁败?”
“小葵跟人吵架是家常便饭,但玄骥发火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解轩惊奇的说道,两人的音量只有彼此听得见。
“看是谁的姐妹罗!我相信葵,她连跟一只猫都能吵架,何况是人。”董薰没什么形象的趴在吧台边骄傲的说道。
“新开发的迷你型录音器的收讯功能如何?”这对思想奇特、兴趣怪异加上能力超强的夫妻,正有点变态的收录彼方战场的一言一语。
董薰偏头瞄一眼流理台上的机器,扬指给老公一个OK的手势,“完美无缺。”
耳机里清晰的传出龙玄骥的怒骂声:“你这个泼妇!”
“你才是天字第一号乌龟王八!”夏葵也不客气的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简直像两个小孩子在吵架,越骂越离谱。”龙韬摇摇头,低喃着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不过其实也没差,此时那两只已经对骂到拍桌站起的喷火龙才不会注意到他。瞟一眼西线无战事的吧台后面,那对已经拿出“乖乖”边吃边看戏的狐狸夫妻档,想必这是他们早预料到的情况。
但,他真的很惊讶有人——而且是女人——胆敢与他父亲对骂,平常只要他冷峻的眼一瞪,连堂堂五尺大男人都会吓得手脚发软;更惊人的是,他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父亲竟然会如此失控的大发脾气,自他生母去世以来,他终于又在他父亲身上看见可算是表现生命活力的举止,这意味着什么?
“就是她了。”
龙玄骥在唇枪舌战中捕捉到儿子的一句话,顿悟后慌忙坐下身制止:“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