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化身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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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扬了扬眉,她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她不知道,总之,她绝没料到他会说,「 这么说,还是学妹了。」他的冷漠减了几分。

  「从新哈芬市到纽约来上班,路程相当远,你毕业了吗? 」

  「没有,还不算毕业,我正在写论文。」

  他点点头,明了了她何以有较多时间老远来纽约打工。「公司通知你来面试是个行政上的错误。我向你道歉。」

  他向她道歉?琬蝶一阵迷惑。

  「你是中国人,又还只是名学生。公司就算用你当临时雇员也是违法的。」

  「 我是有人介绍的。我是说,推荐。虽然他最初告诉我不能保证一定成。」他又挑起眉肖。「 这人在『关氏电脑』? 」

  琬蝶的「是」到了舌尖,突然想起他刚才命令开除寄发通知函的人,她迟钝地恍悟。「你是『关氏』的老板。 」

  「不完全是。」

  「你不能开除那个人。」 琬蝶站了起来。她满心歉疚。「我是说,关先生,请你不要开除通知我的人。」

  「为什么?」 他坐姿、表情不变,往上斜看著她。

  「因为不管这人是谁,是男是女,这个人只是做别人交代或请他或她帮忙的事。或许正如你所说,用我是违法的,可是……你可以给这个人一个警告,一些小小的处分。开除,你不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吗?」

  「你应该去报到的地方是十二楼的行政办公室。」

  「那不表示……」瑰蝶顿住。十二楼。她的通知函上打的是十三楼。因此她会误闯进她不该到的地方。「关氏」老板在「关氏」办公大楼里的私人住处。因此他看了通知函那么生气。而此刻琬蝶为他处置的方式和理由,莫名地生起无名火。「你生气是因为我闯进了你的私人殿堂。这裹如果这么神圣不可侵,你该在太平门外挂个『闲人勿进,内有杀手』的牌子!」

  她正说著,金发男人回来了,听到她最后的一句话,他瞪她的表情好像她是个胆大包天的疯子。

  他的老板倒是一反之前的冷峻,露出趣味的眼神。

  「门口没那个牌子,因为我屋裹没有杀手。」金发男人很快把瞪著她的目光调向他老板,满脸的惊讶。

  「凯文,这位是唐小姐。麻烦你给我们倒两杯……」他暂停,向琬蝶询问,「 你喝咖啡还是茶?我有碧螺春,台湾来的。新种春荼。」

  琬蝶不懂茶,倒是教他的前后判若两人弄得一头雾水。尤其他变和气且几乎友善,是在她对他干冒大不敬之后。

  「 咖啡就好,谢谢。」她的火气如来时一般莫名所以的消失。

  「喝茶吧。」 他却代她改变主意,向凯文用英文说道:「 把我的荼具和茶罐准备好,我们喝茶。 」叫凯文的金发男人明显的和她一样摸不著头脑,不知道他走开的短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依令走开了。「我生气,」像中间不曾被打断般,关老板继续说道:「是的,是因为你闯了进来。那不是你的错,可是假如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好不在,或我在裹面,没有看见你,先看见你的是,嗯,像你说的,我的杀手,你现在不会站在这,为那个打字失误的人仗义执言了,唐小姐。」

  「你的人会对我如何?就地枪决?这裹还是个法治的国家吧。」

  他没理会她的讽刺。「 你会被带到警察局。只要『偷窃』一项罪名,唐小姐,你的学业及一切都毁了。 」

  「我皮包里的通知函可以证明我的清白和无辜。」 才说完,她已自他的表情悟到自己多么天真。「你的人会在给我戴上任何莫须有罪名之前,先把它拿走,销毁。」

  「他们负有保护我的责任。」他站起来,结束这段谈话。「 请到后面用荼吧,唐小姐,算是向刚才让你受惊吓表示点歉意。」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些有钱有势的人简直岂有此理。

  「不敢当。」她冷冷回他。「是我擅闯了贵宝殿,该道歉的是我。不过我一开始就说过对不起了。可惜我无法知道打我这封通知函的人是谁,我欠这个人更深的歉意。话说回来,不再在『关氏』上班,或者是这人的福气也说不定。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拜见过关大帝。我很珍惜我这微不足道的卑微小命,幸会。」 她转身就走,他没叫住她,也没出声说一句话。到了门边,琬蝶气犹未平,扭头丢下另一句话。「很遗憾你也是中国人。」

  ★※★※★※

  影片放完了,室内余下放映机空转的沙沙声,他沉在高背椅里,仍笔直盯著前方的白色布幕。事实上,他闭著眼睛都能比放映机更清晰地重复胶片内容。他已经看了千百遍,看不厌也看不倦。越看他越沉溺在痛苦的挣扎中。

  唐琬蝶的生活很单纯。她花很多时间在图书馆,做研究,看书,搜集资料。她是个相当优秀的学生。也很活跃。她曾在校庆晚会舞台剧中扮演马克白的情人,当晚现场观众席中有记者,第二天报上就登了一篇盛赞她演技的短评。有电影导演找过她,她谢绝了对方的邀请,专心念她的书。她曾是辩论社主辩人,在英文诗歌朗诵比赛裹连连拔头筹。她的一篇「爱伦坡诗论」引起许多文学界知名人士的注目。她在耶鲁的第二年有个男朋友,是高她一届的诗论社高材生,一名英俊的金发青年。交往一年后,这段恋情无疾而终,从此她身边未再出现护花使者。发生了什么事?那小子负了她?伤了她的心?她很年轻,充满自信和活力。她很漂亮,尤其那对闪著智慧光芒的明眸。漂亮,聪慧,反应灵敏,而且善良,充满勇气和胆识。

  那天,换了任何其他女孩、女人,早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却大声为一个她不认识,且因为犯了错误几乎置她於险境的人求情。他对她说那些话,并非恫喝。凯文或马丁任何之一先发现她,她就完了。在他知觉之前,唐琬蝶已进入了他的生命。自那天见到她,她走之后,她的倩影,她生气的样子,她最后倨傲的姿态,日日在他脑海萦迥,夜夜入他的梦中。那些梦有些旖旎醉人,有些……几乎是诡异的。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唐琬蝶,一个男人渴望,女人羡慕、嫉妒却又忍不住的拿她当偶像崇拜、模仿的女人。在他梦裹,唐琬蝶──或他化成她的化身──一面是个高雅、可望不可及的形像,另一面则奔放而赤裸裸地泄出旁人看不见的热情。他梦中的唐琬蝶,和他自己,如一道激狂的热流,燃烧的烈焰。当他午夜梦回,汗浸湿了枕头和床单,他呼吸喘急地躺著,像躺在尚未苏醒的欲望洪流中,全身涨满无法满足的痛楚。

  他要唐琬蝶。他从未如此渴切地要一个人,或任何东西。他的生命赋予他所有大部分人想望不及的权利,及任何可用金钱买到的一切,除了心灵的需要和肉体的欲望。需要和欲望。他不被允许拥有这两种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因为他是关辂。关辂拥有所有人们想要的隐私,但他毫无隐私权。在丝密不露的保护下,对他而言,关辂不是一具活著的生命,只是个活著的名字。而这一次,他要唐琬蝶的那份迫切,使他生出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

  她是他想望、渴望拥有的一切。他必须再见到她,他需要接近她,摸触到她,感觉她,从而感觉自己的存在。就这一次,他要做一件他要做的事,为他自己,就只为他自己。他知道他将要冒的是什么险,他知道他父亲若发现将会多么震怒。但是,啊!这份冲动太诱人了。二十三年来,他首次感觉自己不只是具会呼吸的机器。他甚至可以开始听到生命在他血液裹流窜。

  他不再犹豫,不再理会被训练得彷佛和他是连体婴的自制,伸出手,他按了左侧桌角一个黑色按钮。门几乎立刻就开了,把一道亮光放进阴暗的室内,凯文站在门边。

  「少爷?」 这声恭谨、机械的称呼,提醒了他时刻不可或忘的身份。他盯住前方的布幕,不去想他是谁,只想著唐琬蝶。「我要见她。」他简短地说。

  「要我去带她来?」

  「我要去见她。」他站起身。「我要去看她。」

  凯文犹豫著。「少爷,这……不大好吧?万一……」

  「现在,我现在就要去。」他坚决地走过护卫身前,朝他的卧室走去。「 我换好衣服就去。」

  ★※★※★※

  「啪」的一声,琬蝶手上的笔甩了出去,打在墙上,跌在墙角。又「啪」的一声,她合上书本。椅子脚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烦躁地站起来,离开书桌。她看不下书,定不下心写她的论文,一整个星期,她像只毛毛躁躁的猴子,和她原本心清自在、井然有序的个性完全不符。这一个礼拜,她会莫名其妙地想发脾气,莫名其妙的发呆。一本书看了半天还在同一页,甚至同一行。她会半夜里莫名其妙醒过来,心烦意乱地把自己挣扎得累得半死,才好不容易睡回去。她是习惯早起出去晨跑,然后到图书馆看几小时书,规律地做好她该做的功课的人。现在她老是昏昏沉沉睡到近午才起床。她的生活作息乱了,作业进度也落后了一截。不,这一切一点也不莫名其妙.。都是那个自大、傲慢、自以为是的关大老板造成的。他很年轻,对一个「关氏」这么赫赫有名的大公司而言,他竟是老板,未免年轻得教人难以置信。不过,不管他是年少得志,或年轻有为,都不表示他可以有权利忽视别人的尊严。他不止是忽视,他根本是漠视。她老想著他,当然不是为这么个仗势欺人的自大狂而心神不宁,琬蝶告诉自己。她实在是气不过。「你不仅长了张罪恶的脸孔,」她对著脑子裹那张她念念不忘的俊美脸孔大声评道,「你的心也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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