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菜?"
  "红烧黄鱼,冬瓜火腿汤,椒盐小排骨。面条鱼炒蛋……"
  "我来"
  "外头吃不到的家常荣。"老周骄傲的说。
  他有个不办公的太太,专门以他为中心,服侍他。
  安琪虽然办公,家事仍然做得妥当,双手不停,放下手袋文件,立刻双手浸到锌盆洗菜做饭,家里女佣只来洗熨打扫。她不言倦,但看得出是累的,很多时冬晨爬不起床,夏日有黑眼圈。
  婚姻生活苦乐参半,很多少女误会一结婚一切困难迎刃而解,故此更加无法应付其中艰苦。头一年适应期刚过,正在庆幸渐入佳境……
  那日老周一起下班。乘搭地下铁路回家。
  周对于生活出奇地满意,你不能说世上没有快乐的人。
  他的公寓房子就在地铁站上面,上下班异常的方便,故此从不兴买车的念头,工作性质又不必摆排场充阔绰,周太太是个朴素的女子,大都会的生活,对周氏来说,也似置身小镇般温馨。
  他有一个女儿,据他说很听话很漂亮,那是一定的,哪个孩子在父母眼中不是如此呢。
  今日我想去借一点温暖。
  不过得早退,要回家喂猫,与它还真的发生了感情。
  一开门,周太太与周小姐便迎出来,一照面,我便一怔,那小女孩果然好漂亮,才十岁模样,已经水灵灵,娇怯可爱,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将来大了,不知要迷倒多少异性。
  我立刻间:"妹妹,叫什么名字?"
  她微微侧着头浅笑不语。
  周太太笑,"欢迎欢迎,方先生是稀客。"
  我说:"叫阿方得了。"
  老周拉我坐下。马上有香喷喷的咖啡招待,由周小姐纤手捧出。
  什么叫皇帝享受,请来看看。
  老周把女搂着,坐在沙发,那小女孩便静静听着我们说话。
  她还穿着校服,我注意到那个金线盘出来的校徽便发呆,她与安琪同一间学校。
  老周当下说:"这个女儿呢,真是周家至宝,
  她叫周棋。
  "一定很聪明。
  "可是功课不大用心,是不是,小棋?
  她仍然笑而不答,姿态不像小女孩。
  饭菜一下子做出来,周太太招呼我人座。
  我吃了很多,因为怜惜自己的缘故,能够吃的时候使多吃点。
  饭后老周与我谈天说地,话题在掌相风水上转。"你知道写字楼东厢那间天窗房叫真不由你不信,堪舆师来看过,说大凶,结果三个人坐
  过,都因车祸人院,不送命也有得烦的,现在只能搁影印机。"
  老周是公司老臣子,什么都见惯见熟。
  这么多年来他也没飞黄腾达,但他乐天知命。
  "我看得很开。'"他说,"一切都是注定的,什么叫作够?不再追求便调之够,
  否则做亿万富翁也是不够。
  我点点头。
  "我知你最近这段日子万念俱灰,"他说,"年轻人要振作,说不定大好家庭在等着你呢。"
  我又坐一会儿,起身告辞。
  老周送我到门口,又想起要送我一罐家制豆瓣酱,转身去拿。
  他女儿小棋忽然开口,"你家有一只猎,是不是?"
  我一怔,看着她粉红色的面孔,'你怎么知道?"
  她微笑,"我喜欢猫。"
  一时不以为意,"是的,猫是非常可爱的动物。"
  "要是它闹肚子,冰箱下格有一瓶药,喂它喝一匙羹"
  我没听懂,"猫会肚子痛?"
  "会的"。
  老周与周太太把袋子递给我,我也不客气,打道回府。
  吃得太饱,胃气痛,一夜辗转反侧。
  出奇的是,猫儿亦满屋游走,一非常不安。
  天没亮便起床,看见它缩一角,样子痛苦,抬头向我求助,哼哼卿卿。
  心一动,拉开冰箱,在下检找,翻出一只瓶子。
  小棋怎么知道?
  脑后一阵凉飓飓,是巧合吧,整件事不可能。
  瓶上有张小小标贴,是安玻的字:一每次一小格,猫不适时服。
  我的手在晨爆中颤抖起来。
  连忙抱起猫儿,喂它服药。
  心中疑团大似铅块。
  天渐渐亮,猫渐安宁,在床上睡熟。自安琪去后,人猫皆先从前风采。
  梳洗更衣返公司。
  老周比我早到。"
  一见我便说:"这是东方先生地址,替你约了下星期五黄昏"
  我接过字条收好。
  "老周,"我想起来,"小棋平时爱做些什么。有特别嗜好无?"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怎么,打算十年计划?老实说,你肯等的话,我求之不得。"
  我涨红了脸,"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老婆欢迎你常来呢,说似你这般男子,不可多得。"
  他一直赞赏我。
  "每周未来散散心如何?'"
  我没有机会再探听小女孩的事。跟着那个礼拜,工作忙得疯掉,有些人越忙越镇静,又有些人越忙越烦躁,我是前者,可惜上司是后者。
  不过也好,越乱时间过得越快,熟悉新日历的时候,已是三月份开始。
  多么容易又一年,多么容易又一生。
  从前过年,忙着与安淇找节目,都无暇想人生哲理。
  两人相拥站露台上,听到船只汽笛齐鸣,便开了香按亲吻对方视新年快乐。
  现在都不大敢出露台。
  也有人劝我搬家,但是我怕搬走之后,安淇不认得路。
  猫儿已习惯我的双腿,我也习惯它暖乎乎的身体,我们俩都不想搬走。到东方先生那里去之前,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他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当然我不会以貌取人,只静静坐下。
  他看着手上时辰:、-"丙戌、丁酉、壬寅、庚戌…… 这不是你的八字。"
  "是我妻子。"
  他推算一番,吟哦着,约有十分钟之久,我耐心等候。
  忽然他说:"你们夫妻,缘分已尽,早已分开".
  我一颗心跃动,这是惟一算得准的一位相土。
  我逼切地看着他,手心冒汗。
  他继续推算,用一只小算盘轻轻地打,只见他运指如飞,算盘子上上落落。
  然后他诧异地抬起头,"周先生,你开在下玩笑,周太太已经不在了。"
  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如泄气皮球,瘫在沙发里。
  过了良久,喝一口他为客人预备的浓茶,我说:"是,她已经去世。"东方先生不响。
  我继而问:"然则一切都是算得出来的了?既然可以推算,证明一切都是注定的,
  这么说来,一个人的一生全部记录在簿子中,我们干什还要努力挣扎?"
  他轻轻叹口气。
  "先生,能否告诉我?'
  他摇摇头。
  "先生,可否告诉我,她此刻在什么地方?"
  "你以为我是神仙?"他笑了。
  "有人称你为半仙。"
  "我替你看看如何?"
  我的手心已布满汗,紧紧握着,把自己的数字给他推算。
  "你会再组织家庭,"他说,"后妻比前妻更能帮你。"
  我苦涩的想,没有人会比安淇对我更好。
  但东方先生说:"后妻会更爱护你。"
  我静静听着。
  "你的事业不会有大成就,但生活可以过得很舒适,做普通人,往往是最幸福的。"
  "告诉我,先生,怎么可以与我妻子接触?"
  东方先生抬起头来,怪异的凝视我,双眸中似有七色宝光流露。
  "告诉我。"我有种感觉他一定有话想说。
  "你便是一个有特殊异能的人。"
  "你说什么,先生?"
  "你会接触到她。"
  "啊!"
  "我不能再多说了,推算记录稍后会寄给你。"
  我大为震惊,"可是先生,我一直未有见她入梦。
  东方先生温和地说:"我只知道你有能力,但其中奥秘如何,不明所以,恐怕要灵媒才会懂得。"
  他站起来送客。
  我只得离开。落得楼来,冷风一吹,机灵灵打个冷颤,赶紧拉拉衣襟。
  冬季西装还不知在哪里呢,尚未取出来。
  往年都是安琪为我备下的。她老笑我一件衬衫可以一直穿下去,直到她替我取换。
  回到家中,我抱起猫,扫它的背脊。
  哺哺问它:"知道吧,我是个有异能的人,安淇会不会通过你同我会话?'
  它眨眨眼,咪鸣咪鸣。
  我喂它晚餐,女佣每期炒一次新鲜鱼松给它。
  我自己吃罐头汤。
  这一年来,食而不知其味,若不是怕倒下来,早就绝食。
  早早晚晚开着电视机,制造一点声响,同时让 猫儿跳到电视机上,蹲着取暖。
  我还会再结婚?谁要我。
  说真的,我也不会要任何人。
  再去从头开始约会异性,请她们跳舞喝茶逛街,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就一辈子冷清静寂的过好了,不稀罕外头吵杂繁华。
  半夜在安乐椅上坐着,突闻叹息之声。"
  但安琪从不叹息,安琪从不气馁,即使有灵进入我屋,这也不会是安琪。
  我叹口气,上床睡觉。
  第二天。老周看到我,摇摇头,"气色坏透了
  我苦笑。
  "不能老这样烦闷啊,放大假出去逛逛如何?"
  到什么地方去,同谁去,想都没想过。
  "尊夫人生前与你莫非真是神仙眷属?"
  我不作答。
  他也不加以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