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大苏小姐发作了,她拍一下玻璃桌面,喝道:"我看你们两个人没有一个是
  好东西!一个害我妹妹伤心,另一个害她受伤,全给我滚回家去,以后少来,免得我
  们两个耳根不得清静。"
  小苏悄悄的笑。
  我垂头丧气,说不出话来,只好站起来走。
  大块头略有犹疑,大苏小姐已经打开大门。
  我们冤家路窄,挤在一部小电梯内。
  大块头搔播头,他问:"你在追小苏?"
  真笨。我没好气,"不,我不是追求她,我只是有被虐狂,好了没有?"
  他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我们去喝杯啤酒,谈谈这件事如何?"
  "没什幺好谈的。"我说。
  "大有可谈的,我相信咱们两个人都没有那幺多时间长年累月的追求一个女孩子,
  而小苏是非常情绪化的女孩子,她需要许多关怀,我就是在这方面失败了,你说她没
  有优点吗?又不见得,城里的女人多至不可胜数,她却是有格的一个。"
  听了这番话,我对大块头另眼相肴,他说得很有理,我已有许多日子没有好好坐
  下清理桌子上的文件以及参加工作会议,叔叔们恐怕很快就要把我驱逐出董事局……
  这段感情要速战速决。
  我说:"我们去喝杯啤酒吧。"
  大块头说他愿意把小苏交给我。他看得起我,问题是小苏只适合做妻子──我是
  否愿意娶她?他如在托咐一个妹妹。
  我答应他我会好好照顾小苏,于是他放心了,他说他愿意退出。
  解决了大块头,我不是没有歉意,或者他不是那幺爱小苏,至少他很关心她,如
  果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他的成功率会很高。
  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物,果然就不出现了。而我每个周末下了班,如果没有特别
  的事,就往苏家走。
  大苏小姐对我的印象不佳,她是很健谈很风趣兼夹很敏锐的人,她说:"如果我
  不是怕妹妹一辈子做老姑婆,哼!"
  其实小苏并不是那幺倚赖的女子,她对婚姻的态度也很温和,旨在寻找伴侣,而
  不是饭票,因此对感情的要求也特别高,大块头言之过实。
  若干日子以后,她除去腿上的石膏,但走路仍然要靠一枝拐杖。
  我俩认识渐渐深起来,互相很有了解,但她始终不提大块头这个人,彷佛他已经
  在空气中消失。
  一日我实在忍不住,闲闲提起,"大块头倒是不再来了。"我想知道较多的内幕。
  她在鼻子里哼出一声,这人有时是很可爱的,有点孩子气。
  我故意问:"怎幺?你知道他不来的原因?"
  "自然。"她气鼓鼓地。
  "是什幺道理?"我又问一句。
  "他目前晋升'公子'身份了。"小苏说。
  "我不明白。"我这次是真的不明白。
  "他在追求一个电视大明星,那还不就成了公子了?"她只是不屑,幸亏没有酸
  溜溜,"那位大明星叫莉莉,你听过这名字没有?非常风骚动人的。"
  我的心狂跳,差点没自胸腔内跳出来。
  "很多男人喜欢这类女人,"她说:"结识了明星,可以把照片登在杂志封面上
  出锋头。"
  我强自镇静,咳嗽一声,"这消息可靠吗?"
  "自然可靠,是莉莉小姐亲口告诉记者的,那还错得了?我早就知道他是个三心
  两意的人,我们之间没缘份,就到此为止。现在他找到了幸福,我很替他高兴。"
  我看着小苏,"你没有不愉快吧?"我问。
  "没有。"她叹一口气,"我要在乎他,早就改良态度了。"
  原来大块头早有预谋,所以才顺利的把小苏让出来,这小子实在不是个好人。那
  幺我自己呢?什幺好男人会跟莉莉泡足三年?自己都忍不住捏一把冷汗。
  小苏的腿已告痊愈,我放下一颗心,然而每逢雨天,我再也不敢开车。
  小苏最后一次进医院检查完毕,我请叔父出面请她们两姊妹吃饭。
  叔父诧异问:"有什幺事?"
  "想请叔父看一看我女朋友。"
  "不行,我没有这幺空,你这个江湖浪子,一天到晚换女友,摆酒请客的钱倒是
  小事,但时间的损失事大,请恕我失陪。"
  "不,叔父,这次是认真的,也是最后一次。"
  "最后?"叔父冷笑,"鬼相信。"
  "真的你会喜欢她,"我发誓。
  我没有告诉苏民姊妹这次吃饭是相亲,但小苏一到现场就知道是怎幺一回事,马
  上涨红了脸,大苏则瞪我一眼,幸亏两个人都做得到既来之则安之。
  叔父一见小苏,背着我就翘起大拇指,虽是意料中事,我也很高兴。
  他又问我:"姊姊有了对象没有?"
  "有了。"我悄悄答。
  "多可惜。"叔父点点头,"你堂兄也还没有找到女朋友。"
  那日的晚宴极为成功,大家很融洽,散席之前叔父还举杯致词,他说:"苏小姐,
  我侄儿虽然任性散漫一点,却有一颗善良的心。"像文艺小说一般,令我们哈哈大笑。
  那夜我送她们回去,大苏待我就和善很多。
  我打算过几日就向小苏正式求婚。
  我相信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好的男孩子正在找伴侣,也有很多很好的女孩子正在找
  伴侣,但因为种种机缘不合,他们无法碰到一起。
  正像我与小苏,除了缘份两个字以外,没有其它解释,那一日我与莉莉迟不吵,
  晚不吵,偏偏在那剎那闹僵掉,出门如果迟一分钟,小苏已经安全过了马路,而她又
  刚刚与大块头翻了睑,偏偏在那时候过马路,我的车就撞了上去。
  纯是意外吗?冥冥中早就注定有这件事要发生的,我们一生中的巧合实在太多了。
  她的前任男友竟会看中我那前任女友,使我们的感情顺利发展,没有受到丝毫阻碍。
  我不禁微笑,不不,这不是意外,一切都早有安排。
  就是该在这个时候,我会认识我的妻子,走上白头偕老的路。
  改天如何今夜我醉
  我廿九岁,男性,独身,念建筑系,暑期就要毕业。
  我毕生最大的遗憾,便是长得漂亮。
  表姐曾笑道:"……男孩子长得这幺漂亮干什幺呢?但凡美女具备的条件,他也
  都有,自酒涡到销魂痣一应俱有,加上长睫毛大眼睛,真受不了他,皮肤粉红粉红的,
  一眼看上去,老像哪个男明星似。"
  她说得很对,男人长得漂亮有什幺用呢?咱们又不靠脸蛋吃饭。
  自孩提起,大人见了我便忍不住要拧我的脸颊,摸我的头发,令我不得一刻安宁,
  中学毕业到加拿大升学,总算松一口气,外国男孩子都高大漂亮,我因此失去一枝独
  秀的资格,大感快慰。
  生活一直很平静,直到兴起中国热。外国女生开始穿布鞋,吃中国菜,追求中国
  男生,我的烦恼又大大增加。
  每次往学校的啤酒馆一坐,便有半醉的、大胆的、风骚肉感的洋妞过来搭讪,请
  我到他们的公寓去喝咖啡,醉翁之意不在咖啡,我知道她们的意思。
  通常我也不能推开她们,为礼貌起见,只能闪避她们的热情。
  她们手臂上金色的汗毛闪闪生光、碧蓝的眼珠,浮凸的身段,但不知怎地,我对
  她们却一点兴趣也无,只觉她们毫无灵魂,就知道引男人上床,越来越对她们冷淡。
  我推搪她们的两句至理名言是:"改天如何?今夜我醉了。"
  三两年之后,说得麻木不仁。
  但是我喜欢坐啤酒馆──轻松、热闹、活泼、功课那幺紧张,一坐在这里,精神
  得到疏散,恢复元气。
  我与邻房的小丁同住。
  今夜我们又结伴来到,两个品脱下肚,话题渐多,说到最近一间学校设计的失败,
  几乎没口沫横飞。
  我滔滔不绝:"地下全是无纹大理石,一不小心摔跤滑在地上,骨头就危危乎了。
  录音间就在扩音机隔壁,根本无法录音。已经有小学生跌到水沟里去……"
  小丁哈哈的笑。
  我说:"几时让我俩拍档一施身手?"
  小丁忽然说:"庄兄,你长得太漂亮了,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功夫跟你的相貌一般
  好。"
  我沉下睑来,"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你瞧这些洋妞,见了你如苍蝇见了蜜糖似的,马上语无伦
  次──"
  话还没说完,我还来不及辩驳,就有一个红发女郎走过来了。
  她的鹅蛋睑如鲍蒂昔利的维纳斯,长发飘扬,碧绿的眼珠,她走到我身边,展露
  娇媚的笑容。
  "──你是建筑系的庄吧?"她问,"久仰大名了。"手肘放在我肩膀上。
  我淡淡的点头。
  她把睑趋过来,我闻到一阵香水味,"听说你的设计被大会堂选中了,庆祝一下
  如何?我请你喝咖啡。"她的嘴唇吻在我的脸上。
  我连忙侧过睑,取起啤酒杯子喝一口酒。
  我温和的说:"改天如何?今夜我已经醉了。"
  洋妞摔摔头耸耸肩,无可奈何的说:"我叫嘉芙莲,改天记得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