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宝仲一听,放声大哭。
  “不不,”她担心到极点,“妈妈不要离开我,不然,谁帮我洗澡梳头,谁照顾我?”
  累得大人笑弯了腰。
  今日,类似的恐惧又浮上心头。
  但是,已经不是小孩,情绪需要用理智压抑,否则,就沦为幼稚,怪不得许多成年人都忍得长了肿瘤。
  那天,父亲与母亲都没有回家。
  “安妮安妮,你可以陪我吗?”
  “不行,家母不准我外宿。”
  宝仲颓然。
  “我替你约方建中可好?”
  “他是男生。”
  “我知道。”
  “怎么可以叫男生来家过夜。”
  “只有异性才肯为我们赴汤蹈火。”
  宝仲啼笑皆非,“罢罢罢。”
  那一晚,她很早睡,第二天一早到学校图书馆找资料,半晌抬起头来,想到家庭状况,脸上不禁露出十分寂寥的神色来。
  回到家,马利亚开小差,到邻居处聊天去了,宝仲一个人跳进泳池里游了三十个塘。
  吃过点心躺在书房沙发上渐渐盹着。
  她听见人声。
  吓一跳,立刻惊醒,莫非是母亲请那陌生人入屋?连忙侧耳细听。
  原来是父亲的声音,她放下了心。
  刚想起身招呼,却听得他说:“好久不见”,语气讽刺,难道是母亲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
  宝仲缓缓起身张望,客厅里果然是她爸妈。
  终于碰头了,却如此冷淡,不知怎地,母亲一语不发。
  宝仲可以在门缝中看到她的背影。
  她穿着白色的外套,仍然肩宽腰窄,身段维持得很好。
  她一动不动,象是在听对方说话,又象是置之不理。
  有时从背影也可以看到一个人的七情六欲:紧张、疲倦、悲哀、兴奋……但是母亲却不露半点蛛丝马迹,那是一个若无其事的背影,平静镇定。
  宝仲真佩服她。
  只总得雷之扬说:“你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她仍然一言不发。
  “是什么缘故?”
  没有答案。
  “男人要工作,怎么可能天天陪着妇孺,你要温存,就没有可能拥有这许多物质。”
  林少丰没吭半句声。
  宝仲忽然微笑,真好,不出声,忍得住,就不会吵架,否则你一言我一语,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要离婚的话,各自找律师代表吧。”
  宝仲的心沉下去,鼻子发酸。
  “这件事,就是宝仲还没知道。”
  林少丰的背影动也不动。
  “怎么样同她说,你自己想一想吧。”
  客厅静下来了。
  过了很久,雷之扬忽然问,“他比我年轻吧?”
  林少丰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强壮、高大,并且没有肚腩秃顶,可是这样?”
  宝仲躲在一角苦笑。
  “小心,他可能会骗你。”
  雷之扬说了那么久,见完全没有反应,知道无望,冰封比吵架更糟糕,对方已觉完全没有沟通的必要。
  他说:“你此刻拥有的,我都可以留给你。”
  然后,他开车走了。
  宝仲立刻回到沙发上,闭上双目。
  片刻,母亲进来。
  “宝仲,宝仲。”
  声音有点沙哑,可能是太久没有开口的缘故。
  宝仲没有理睬,她偷偷流下眼泪。
  母亲叹了一口气,掩上书房门离去。
  马利亚走进书房,不知怎地,只有她知道宝仲不是真的睡着。
  她轻轻问:“事情怎么样?”
  宝仲答:“拆穿了,已决定离婚。”
  “啊,正式同你宣布没有?”
  “还没有。”
  马利亚顶关心,“你打算怎么样?”
  宝仲想一想,“如果她再婚,我会到学校寄宿。”
  马利亚点点头。
  宝仲问:“你可知每天她到什么地方与他见面?”
  马利亚低声说:“洛逊街星光咖啡店。”什么都知道,叫人吃惊,原来二人行踪十分公开。
  宝仲立刻叫车子赶了去。
  露天咖啡座上并不见他们影踪。
  张望了半晌,宝仲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人。
  那是母亲吗,几乎认不得,只见她一边笑一边说,活泼,充满生气,眼睛里的光彩飞溅出来,年轻了十年不止。
  宝仲呆住。
  再看清楚她的伴侣。是,是他,就是送她回来的同一人,微褐色皮肤,象个混血儿,穿着便服,白天看来更加英俊。
  宝仲闪在一边。
  应当为母亲庆幸吗,其实是应该替她高兴的,一个人只能活一次。
  这时候,宝仲发觉闪避是多余的,母亲根本看不到其它人。
  阳光使她脸容欢愉跳跃,宝仲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快乐。
  宝仲几乎想走过去同那陌生人握手,并且傻气地说:“谢谢你,家母许久没笑过了。”
  宝仲悄悄离去。
  该刹那,她发觉自己已经成长。
  实验
  这一天,都会中几乎每个市民都震惊了。
  电视荧幕上,新闻记者紧张地报告:“凶徒闯入大学教员室,枪伤六名工作人员后,胁持人质,藏匿储物室,与警方对峙,现已知人质是实验室助手邝本湘……”
  新闻片段里,可见大学里外乱成一片,大批警方人员往来,警车及救护车停驻在场,记者与市民围观,纷纷议论。
  “凶手是什么人?”
  “据说是物理系一名学生王科西,认为教授给的分数不合理,抗议无效,铤而走险。”
  “读书不是为分数。”
  “你去同他说呀。”
  “六名伤者中有二人垂危。”
  “恶魔!”
  “人质是什么人?”
  “苏教授手下一名年轻助手。”
  “是女生?”
  “是。”
  “啊,更加危险。”
  “警方投鼠忌器,现在只得驻守门外。”
  下午。
  新闻记者继续报告:“凶徒要求警方提供吉甫车一辆、食物清水,否则即时杀死人质,看情形他打算逃亡,警方逼于无奈,己将一切准备妥当,诱凶手出来。”
  接着,是一大阵骚动。
  储物室门打开,凶手左手紧紧箍着人质的颈项,右手持枪指着她的太阳穴,缓缓走出来。
  电视机上出现大特写,观众惊呼起来,凶徒像是击打过人质,人质的额角有凝固的血液。
  那是一张十分秀丽的面孔,大眼睛冷静、倔强,使人意外的是,她没有恐惧的神色。
  一般女孩子只怕会混身颤抖,痛哭失声,她却坚强地紧抿嘴角,一动不动,镇定地贴凶徒站着。
  凶手喝令警察退后,他要取车。
  这时,警长说:“好极了,人质无惧,是我们的优势。”
  “瞄得准吗?”
  “必需一枪即中,准备。”
  神枪手举起长枪。
  见惯场面的警长也不禁一身冷汗。
  凶徒腾出一只手去开车门。
  就在这个时候,警方的枪瞄准了他,忽然之间他眉心当中出现一点红,他好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抬头看,生命已经离他而去。
  他全身放软,倒在车旁,象是不明白冷枪从何而来,也没有听到枪声。
  警察一涌而上。
  群众欢呼。
  记者大声兴奋地喊:“人质邝本湘没有受伤,她完全没有受伤。”
  那个叫邝本湘的女子迅速被警方带走。
  苏教授立刻赶去与助手会合。
  这场恐怖的闹剧似乎已经结束了。
  经过医院一夜观察,邝本湘已经回家休息。
  第二天日报头条上,全是她的照片,所用的形容词,都是赞美的“无惧”。
  这时,苏教授在她身旁。
  她问师傅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为什么我无惧?”
  苏教授答得好:“因为,恐惧、多疑、嫉妒…都是人类最坏的情绪。”
  本湘抬起头,“所以,在我幼儿时期,你已经把这些坏因子一一清除了。”
  苏教授一震,但不得不说:“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教授,没有恐惧,怎么象一个人呢?”
  “无惧昨天才救了你,警方说,你的冷静鼓励他们当机立断采取行动。”
  本湘恳求教授:“给我恐惧,应是我的,都给我。”
  教授露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来。
  这时,有一个人推门而入。
  本湘一见,连忙说:“师母,你来得正好,请你主持公道。”
  苏师母微微笑,同丈夫说:“把我们的计划详细同本湘说明吧。”
  苏教授咳嗽一声:“本湘,你是政府支持的一项实验计划。”
  本湘答:“我知道。”
  “出生之际,你患有先天性脊椎外露症状,无可救治,父母同意将你交给大学医院。”
  本湘一点哀愁也无,“这我也知道。”
  “终于,我们医治了你,可是,在过程中,消除了某些人类的劣根性。”
  师母接着就:“换句话说,本湘,你几乎是完人。”
  本湘连忙说:“师母,你过奖了。”
  “可是之后廿年来,我们也发觉你少了许多乐趣。”
  苏教授也说:“是,对于别人的兴奋、快乐,你往往不明所以。”
  “教授,请你恢复我的本能。”
  师母沉默一会儿,“婴儿时剔除的因子,都保存在液气冷藏库内。”
  教授说:“计划是在今日协助你归原,研究你性格先后的差别。”
  本湘说:“我急不及待。”
  苏师母叹气。
  教授说:“可是,以后,你将会失望、沮丧、悲伤。”
  本湘说:“就像所有正常人一样。”
  “你受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