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如此,还叫我去认罪?她会侮辱我,然后赶走我。”
  “活该!”
  史天生又捧住了头,好像这个动作会令他痛苦减轻似的。
  “这样吧,我替你去做中间人,探探她口气。”
  “你真的那么好心?”他追问。
  我一挥手,已经离开大学宿舍。
  伊利沙白在什么地方?
  满山遍野的找,终于在美丽的爱琴海边,找到浑身晒成古铜色的她。
  “你。”我叫她。
  她看看身后。“叫我?”
  “不然还叫你身后的那只海龟不成?”
  伊利沙白不怒反笑,“你是谁,这么放肆?”
  “你闯了祸,倒跑这里来度假?”
  她冷笑一声,“我与人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夫之恨,闯什么祸?别小题大作,语不惊人死不休。”
  哎呀呀,一个比一个厉害,叫我怎么应付?
  “你干么害周建国?”
  “啊,你替她出气来了。”
  “人家小俩口子好好的,你岂可横刀夺爱?”
  “如果真是好好的,我可破坏不了,物必自腐而后虫生。”
  “你这小妞恁地可恶!”
  “你同情建国,一口咬定她白我黑,我同你多说一句都是多余!”
  “喂喂喂,你别走,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同事?”
  她又坐下来,收敛刚才嚣张的神情,沉思起来。
  我松口气。
  “你是谁?”她起疑,“如何晓得我在这里?”
  唉,一则无人会相信我,二则天使这个身分也不甚矜贵,我胡诌:“我是私家侦探。”
  “呵,是谁聘请你的?”
  “史天生。”
  “他?他爱的还是周建国。”
  “你肯定?”
  “当然,不过建国时常给他脸色看,他抱着示威的态度,同我约会两次,即时被建国轰走。”
  “为什么又偏偏找到你?”
  “我失恋、寂寞、痛苦,只想有人陪着说说话、散散心。”
  “啧啧啧。”
  “后来见闹僵了,急急退出,我不会爱史天生,他不是我那一型。”
  “瓜田李下,你应避嫌。”
  “谢谢你的马后炮,现在我知道了。”
  “向建国鞠个躬不就行了?”
  “别天真,她老人家才不吃这一套。”
  我沉吟。“你决定退出这三角关系?”
  伊利沙白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两姊妹相亲相爱才是。”
  “她比我大两岁,一直气焰凌人──”
  “小姐,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伊利沙白这才不出声了。
  “记住,你甘心退出,以后不准再犯。”
  “有女友的男人已不准追,那我怎么谈恋爱?”
  我也很踌躇。“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得同去查查条例。”
  她也捧着头。
  谁胜,谁败?三个人都不快乐。
  “你的男伴呢?”
  “我一个人出来的。”
  “史天生说你与男友同来。”
  “他发神经。”
  我叹口气,再也说不清,不如回到周建国身边去。
  每个案件进行到一半,天使要做述职报告。
  我向老板评叙经过。
  他说:“那你令周建国与史天生重修旧好吧。”
  我委曲的说:“我不想做这份工作。”
  老板说:“这个岗位很有意义,况且你驾轻就熟,做得很有成绩。”
  “其他的同事都认为我得了一分优差,专门管民间小布尔乔亚阶级的男女私情,置社会的大前提不理。”
  他问:“你在乎他们想什么?”
  “当然在乎。”
  他笑,“天使不应小器,去,继续你的工作。”
  “是。”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对老板诉苦。
  自然,我的工作也有沉闷的一面,但是总比制造武器、繁殖细菌来得愉快。唉,什么样的工作都得有人肯做。
  周建国已经停止哭泣。
  这真是一件好事。
  “嗨。”我说。
  “又是你。”她说。
  “史天生肯向你道歉。”
  她白我一眼。“我不是要他道歉,我要他死在我跟前。”
  老天!
  “我叫你做一件事,你做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到这种关头,已不是好与坏的问题。”
  “太激烈了。”
  “我们在谈恋爱,不是打草地网球。”
  “他们都肯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
  她美丽的眼睛射出怨毒的眼光,绿油油地,像一只要复仇的猫。
  他们都是这样,同样的一双眼睛,在爱的时候,神色温柔热情,可以将对方融解。
  恨的时候,又似将射出飞剑,刺杀对方。
  这一股力量,倘若用在正途上,社会的进步不知有多神速。
  但不,他们用来谈恋爱。
  我坐下来,这样耗下去,我怎么下班呢?我已经很累了。这会儿,连我都学会用手捧着头。
  她看见我怪可怜的,便问:“酒?”
  “威士忌加水。”
  “有品味。”她赞我。
  “谢谢。”
  她问:“不管你是什么性别,你有没有异性朋友?”
  “现在没有,以前,嗳,生前有。”
  “生前,你是男是女?”
  “这么私人暖昧尴尬的问题,我不欲作答。”
  “你根本没有诚意交朋友。”
  我啼笑皆非。“我不是来参加社交活动的,我来救人。”
  “救什么?”她冷笑,很自嘲的说:“我不见得会自杀。”
  “但你那么沮丧。”
  “一年两年三年,迟早会过去,要不十年八年,”她喝尽杯中之酒。“我不为自己担心。”
  “可是你这种态度却令我们担心。”
  “不用,”她消沉地长叹一声。“我会活下去。”
  “来来来,振作一点。”
  她苦笑。“要是你真想帮我,介绍个好男友给我。”
  咦,这倒是个好主意。
  “但你与史天生有夫妻的缘分。”
  她说:“你可以改变一切。”
  “我要先与老板商量。”
  “算了。”
  我有点技痒。“你看中谁?”
  “有钱的、英俊的,胜过史天生百倍。”
  “来,我带你出去找理想的人才。”
  “你擅作主张,老板不会骂你?”
  “为了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周建国看看我。“要是你是男人,倒是满讨人喜欢的。”
  吃起我的豆腐来。
  “我们逛去。”我说。
  先带她到娱乐场所,参观公子哥儿的众生相。
  “看到没有,全是金牌王老五,我一下令,他们都会来追你,不过娶了你之后,天天照样来这种地方坐。”
  周建国笑。“你令我觉得做女人没前途。”
  “挑中了谁没有?”
  “被你吓坏,我们走吧,有没有比较殷实的?”
  “有。”
  又带她到小型住宅区,看小职员的家庭写照。
  他们的母亲负责家务,弟妹一大堆,虽是品学兼优的好男子,怕只怕做他们的伴侣不容易。
  周建国瞪我一眼,不语。
  “为着显示我的公平,现在给你看中等人才。”
  她开口了。“你存心让我嫁不出去。”
  “才怪,我不把你嫁出去、根本交不了差。”
  “喂,你可不许净为交差,便把我嫁予牛鬼蛇神。”
  “你再不听话,我也许真会那么做。”我瞪她一眼。
  我发出我的绝招,把她带往大学宿舍。
  我们腾云驾雾,一刹那便到达史天生的住所。
  周建国一看苗头不对,立即抗议:“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
  我拍一拍她,她顿时收声。
  只见史天生无限悲伤,长吁短叹,口中念念有辞,叫着周建国的名字。
  “如何?”我问周建国。
  她不语。
  “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她仍不语。
  史天生多天没刮胡髭,形容憔悴,看上去怪可怜的。
  “自作自受。”周建国说。
  “你也会犯同样的错。”
  “谁说的?同他在一起这么久,我的双眼没有看过别的异性。”
  “将来,在你们婚后十周年,你会犯错,而他亦会原谅你,你们可以互相扯平。”
  “啊,是吗,真的?”她心平气和了。
  我点点头。
  “愿闻其详。”
  “天机不可泄漏。”
  “去你的!”
  “我保证你不会吃亏。”
  “真的?”
  “你看他苦恼的样子。”
  “像条哈巴狗。”
  “可不是。”
  周建国长长叹口气。
  “去,与他重修旧好吧。”
  她沉默。
  我知道她的心意,在她身后推她一把。
  这一推,使她现了形,史天生看到了她。
  “你!建国,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我没看到你?”
  周建国没回答他,转过头来看我。
  我朝他俩笑笑,转身就走。
  吁,功德圆满,我好度假去了。
  我挥一挥汗,打道回府。
  照资料显示,史天生与周建国将会有二十年的缘分,然后在周建国四十六岁那年,他们会离婚。
  一切已经注定在簿籍上,逃不脱,避不过。
  且看看下一个任务又是什么,唉,想必亦是大小同异,不是努力撮合,就是叫他们下决心分手。
  无聊?也许,但是这是我的任务。
  天使神圣的任务。
  夜之女
  有些人属于日间。
  朝早闹钟一响,纷纷起,精神饱满地梳洗穿衣出门工作,为自己也为社会,贡献每日最好的时刻,晚上,他们回家休息,共聚天伦。
  但是也有一群人,在别人熄灯睡觉的时侯,才开始活动,他们属于夜。
  缪斯是夜之娇女。
  自幼是这样。
  一玩玩到半夜,早上起不来,用锅铲也铲不起她去上学,故此父母送她念下午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