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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才说完,陈大夫已经把完她的脉象,并连忙揖身贺道:“恭贺少爷,少夫人确实有喜了!”陈大夫一口白牙亮晃晃。

  白绮绣只觉天崩地裂,陈大夫的话,巨大得像雷,轰然落下。

  太多太多的骤变,接二连三而来,不给她喘息时间,仿佛要掏空她一般。

  她想起了娘亲抚着爹亲尸身痛哭那幕、想起了她的兄弟伤的伤残的残、想到那天黑衣人围杀的濒死惊恐、想到头一回遇见赫连瑶华、想到他的孟浪拥抱、想到他为了她,不惜得罪陆丞相、想到他的半诱半逼婚、想到他婚后的宠、想到自己放纵自己,一次又一次回应他的吻及拥抱、想起娘亲塞药给她时的坚决、想起他饮下参茶前的信赖笑容、想起他在她唇间呕血、想起他犹如山倒,崩塌于眼前、想起他失去意识之前,仍一心一意护卫她、想起她的心狠手辣、想起她的无情无义、想起她对他的伤害……

  她的脑袋容纳不下,胀得好生疼痛,像有无数无数的针,狠扎她每一处知觉。守在他床榻前整夜未睡的她,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轻轻抚摸平坦如昔的腹间,无法置信,就在这里头,有个孩子正在成长,已经三个月余。双手覆于上头,百般爱怜,温柔贴熨着,白绮绣脸上揉合了慈蔼及矛盾的为难。

  “孩子,你为何挑这时候来?在娘亲打算告诉你爹一个……残酷的事实。”她螓首低垂,嗓儿幽幽浅浅,混着叹息:“娘亲不知道你爹会如何处置娘,无论如何,怕是不容娘留在这儿,那你怎么办呢?与娘一块儿离开,可外婆那儿能接纳你吗?能接纳一个承袭仇人血脉的孩子吗?或者,你爹要你,允许娘生下你之后,才将娘驱离出府……没娘的孩子会不会受人欺负?万一你爹太气娘亲,把对娘的怨怼转移到你身上,连他也不护你,爹不疼娘不在,又该如何是好?”她问着掌心底下的小生命。

  他无法回答她。这道题,连大人都无解,孩子又岂能告诉她?

  难、难、难。

  又或者,你爹知道娘欲置他于死地的来意,不愿意与娘有过多牵扯,不愿意他的骨肉是由娘亲腹中所出,执意扼杀掉你……这话,残忍得令她不敢对孩子问出口。

  决定孩子命运的难题,若丢给赫连瑶华,他会如何抉择?

  她完全预期不出来,因为赫连瑶华他迄今对她的捍卫,连她也出乎意料。姑且不论先前被陆宝珠发现她身上带匕一事,他只字未提,一句迁回探问都没有,此次中毒事件,他亦是坚持与她无关,先是说他树敌众多,谁知是在哪时哪刻吃下了毒茶毒饭,回府后毒性发作得太恰巧,她不过是成为替罪羔羊,在府里人取出变色银针及参茶残液,证明含毒,赫连瑶华也能有另一套说词——

  “人参是谁采买的?是她吗?泉水是谁取的?是她吗?杯底是否事先被抹毒?太多人有足够的机会在茶水中动手脚,凭哪一点指控她?”摆明便是完全偏袒。欲脱其罪,何患无词?

  赫连瑶华近乎盲目地保护她,不容谁说她一句不是。

  倘若她问心无愧,能获他如此全心全意的信任,不因别人三言两语而摇摆不定,更没改变过待她的态度……然而,她并非问心无愧之人,他的信赖,沉重得教她驮负不来,快要压垮她。

  她无言抬头,眼前一片飘渺湖色,因雨势加剧而白得更彻底,数百尺外的楼阁,已然无法瞧见,噼啪作响的雨声,落于檐上、落于湖上、落于叶上,扰乱着宁静,以至于使她忽略了身后踏入虹檐的脚步声。

  “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隐瞒下去,别让少爷知道实情,那么你现在的庸人自扰全是无病呻吟。”

  是德松。

  虽惊讶他为何没跟随在赫连瑶华身旁护卫他的安全,她也只选择默然回头凝望他。德松身上衣裳有雨丝淡淡湿濡的痕迹,他冒雨而来,自有他的用意,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确实足以教她愕然。

  “你要我欺骗赫连瑶华?”这是忠心耿耿的德松该说的话吗?她以为他是来处理掉她这个危害他主子的蛇蝎女人。

  “它是两全其美的方法。”他说。

  “它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她说。

  “它可以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只要你真心回应少爷,爱他如同他爱你一般,你们会是一对教人欣羡的鸳鸯爱侣。”之前她所做所为,自然没有追究的意义。

  他说得太轻松容易,完全是旁观者清的风凉。

  “跟着少爷,绝对比你受雇的前个主子更加明智。良禽择木而栖,与其过着使计暗杀人的阴沉日子,不如舍弃以往,重头来过,当个单纯的赫连夫人,为他生儿育女,对你而言,岂不更快乐些?”德松又说。

  他以为她是受人聘雇的杀手,潜入赫连府里企图杀掉赫连瑶华,便劝她放弃前雇主的命令,转投赫连瑶华。

  “……”白绮绣静静的,维持抚触腹间的动作。

  如果,她是一个杀手,她会接受德松的劝服,心安理得地背叛前主子,纳入赫连瑶华羽翼下,成为他真正的妻,全心爱着他、伴着他……

  她希望她是,她希望她能。

  但她不是,所以她不能。

  德松说的美好远景,是虚幻的花,美则美矣,却遥不可及,她无祛伸手去碰触,因为她的双手,被名为亲情的绳索所缚,牢牢地,一圈一圈缠绕、一圈一圈收紧……

  “自从少爷被贬谪荒城,又遇过无数回暗算,周遭朋友下一瞬间都能亮刀杀他,他对人连一丝丝的信任都不存在。”德松突然说出关于赫连瑶华的过往。

  白绮绣的惊讶,全镶在微微瞠大的眸里。

  我被下放到荒城,途中遭蒙面人暗杀没死,在鸟不生蛋的小城里,三天两头便有刺客上门,府里奴仆十个有七个是来杀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不贪不忮不畏权罢了。

  那番话,不是他戏谑的谎言吗?

  “少爷得罪了当时的太尉,在官场陋习推波助澜下,几乎是无人敢伸出援手,甚至是倾靠在太尉威势那方,落井下石。他看尽了冷嘲热讽的嘴脸,更明白人情冷暖,几回死里逃生、几次险中脱逃,再高远的抱负都会被消磨殆尽,他当初为官的信念,全盘溃散,原来‘官’不过是集污秽肮脏贪婪自私于一身,他说,他想亲眼见识它能腐败到何种地步;他说,立志成为好官,落得如此下场,那么当贪官会是怎生情况?这世间的公理,难道真是善恶不分?”德松娓娓道来那段太久远的往事。

  赫连瑶华没有骗她,他那时说的,是实话

  他遇过了比她想像中更可怕的经历。

  “那时,是国舅爷出手,将少爷从窘境中带离。国舅爷是他的恩人,这也是少爷为何愿意成为国舅爷暗地里肃清异己的帮手——他心里明白,是他有利用价值,国舅爷才不惜与太尉惹上嫌隙。”德松并不单纯想对她阐述一个老故事,他想说的话,在一声吁叹之后低吐而出:“少爷不让人靠近最真实的他,他防心既厚又重,可是他对你不同,非常不同……你忍心告诉他,他所付出的一切,全是场骗局,他的信任、他的宠爱,不过是自做多情的笑话?你要他再尝一次信念瓦解的剧变?”

  白绮绣微微一震。

  每个人都对她有所期望。

  她娘亲要她替家人报仇。

  德松要她隐瞒,要她温驯地成为赫连瑶华的爱妻。

  赫连瑶华要她在他身边,要她爱他。

  她自己的期望呢?

  ……如果,摒弃所有的杂错、暂且不顾忌周遭人的眼光,或是能否实现成真——

  她……想怎么做?

  第10章(1)

  她的期望,清楚得毋需费神多加思考,便已经有了答案。她想默默藏起它,不对任何人说起,将它当成一辈子的秘密,锁入心底深处,只容自己细细咀嚼。

  只是,当晚,赫连瑶华回到房内,带回一屋子的宝宝衣物鞋帽、童玩、多数孕妇会喜爱的腌梅渍物,以及满脸纯真笑靥时,她的心几乎为之融化,温热的泪,在眼中漫开。

  他取出红珠博浪鼓,咚咚咚地递到她面前,露出唇瓣的白牙亮晃晃,笑起来多么稚气无邪,鼓皮上彩绘几只简单彩蝶,色泽鲜艳漂亮。

  “绮绣,你瞧,声音真好听。”咚咚咚他玩上瘾了。

  “你怎么……买这么多?”宝宝衣裳有男有女,鞋帽各种颜色齐全,童玩更是琳琅满目,想得到,绝对没错放,想不到的,也不知他上哪儿去找来。

  “不早些准备,万一漏买了怎么办?”他笑,手里博浪鼓仍在摇,只是这回,他塞到她掌心,让她先试玩。

  “男孩女孩都还不知道,衣裳胡乱买,总有一边是浪费了。”生了男孩,女娃娃精美的粉色小儒自然不能穿;生了女孩,男娃娃帅气的湛蓝衣裳总是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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