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这个时候,通常会有一通电话进来,对他说——
「如琛,该睡了,你肝不好,不要再熬夜。」
他常常一投入工作,就会专注得忘了时间,再加上长年以来睡眠品质不佳,真的上床就寝也不见得能睡得好,也就习惯少眠了。
而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久而久之,还真的养成准十一点就寝的习惯。
其实,她早就可以不用来电提醒了,他的生理时钟自会告诉他,可还是习惯了在十一点时接到她的电话,闲聊两句,有时言不及义,但心会莫名地踏实,让他能够安稳入睡。
有时入眠,缠绕他的已经不是昔日梦魇,而是她。
「如琛,不要皱眉。」
「如琛,这句话怎么翻译?」
「如琛,我最近在跟小妍学打毛线喔,打一条围巾送你好不好?」
「如琛,你晚餐吃了吗?不要没人在家你就不煮来吃了。」
「如琛,你心情不好吗?什么事?告诉我啦,我陪你一起商量嘛!」
「如琛,你是不是又胃痛了?药有没有吃?脸色看起来好差,我会担心耶!」
那道清甜而充满活力的嗓音,总是无时无刻,充斥在他的生活中。
「我这样常常打电话给你,你会觉得很烦吗?」有一次,她突然带着不肯定的语气,问了他这句话。
爽朗乐观的她,几时变得如此没自信?小心翼翼的表情,一瞬间,难以解释地让他心房揪了一下。
「不会。」他想也不想,脱口否认。而后,再度看见她露出熟悉的灿笑。
他还是习惯这样的表情挂在她脸上。
前阵子正逢花季,她和琤琤约了上山赏花,无巧不巧,琤琤正好生理期不舒服,根本没心情出门,她便顺口问:「那如琛,你陪我去好不好?」
他想想也没其他的事,便点了头。
她当时受宠若惊地呆了一下,根本没预料到他真的会答应。
正逢假日,上山赏花的人潮不少,当时公车上也是人挤人,她往他这里靠过来一些些,这个动作引起他的注意,观察到她神情不太自在,这才领悟原由。
当时,他没想太多,伸手将她环抱过来,护在身前,阻隔身后男人有意无意的肢体碰触。
那只是一个简单的保护动作,她却朝他绽开极灿烂的笑容,甜甜地在他耳边说:「据说这种占有式的抱法,是男女朋友做的耶。」
他瞥她一眼。「所以你是要我放开?」
「不要啦!」她娇声抗议,双臂急忙缠上他腰际。「再多抱一下下嘛。」
就因为短短十分钟的车程、一记十分钟的拥抱护卫,她一整日的笑容没有断过。
他从不认为自己对她有多好,可是常常只是几个不经意的动作、话语,她却露出好满足的笑容,仿佛他给了她天大的幸福。
她太容易讨好,他从来没见过比她更不贪心的女孩子,然而事实上,他心知肚明,自己其实极亏待她。
真要说他对她好,也只是在有余力时的略施小惠,从不曾真正花心思为她做过什么,每次发生冲突,他总是先委屈她,忽略她的感受。
琤琤受伤时是这样,何必生的事情也是这样。
可是这样的他,还是让她持续三年,无怨无悔地付出,处处为他设想,连他都替她觉得不值。
她说,范如琛,你是混蛋。
他承认,对她而言,他真的很浑蛋。
想起最后一次冲突,她眼眶含着泪,倔强地撑住不在他面前流下的模样,他无法再如以往般淡然看待一切,纷乱的心绪难以平静。
已经一个礼拜了。
一个礼拜以来,没有任何音讯,他急于保护妹妹,把话给说得重了,真把她给惹毛了,否则她不会气得连每日的晚安电话都不打了。
他苦笑,想着明天得去向她好好陪个罪,看看要如何做她才肯消气——
哔哔!
突来的简讯铃声打断思绪,他顺手取来,按了几个键查看。
臭婆娘喝挂了,你是要过来还是要我把她丢在马路边?
臭婆娘?谁?他有认识这么一号搭得上如此不雅称呼的女人吗?
不对,他发现传简讯的是何必生,此人有待改进的语言文化,实在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来不及深入思考,对方应该也察觉到自己说话没头没脑,又传来第二封简讯补充说明。
害她喝醉的人是你,快点决定,我搞不定她。
害她喝醉的人是你……会为他喝醉的人,他只想得出一个!
他立刻按下回拨键,劈头便问:「何必生,你们在哪里?」
记住另一头报来的位置,他俐落回应:「照顾姗姗,我立刻到。」
第7章(1)
他没想到岳姗姗会喝得那么醉,他赶到时,脚边已经堆满一地的啤酒空罐。
他不悦地瞪了何必生一眼。「酒不是好东西。」
「我没有、我没有,我只喝三瓶,都是臭婆娘喝的。」何必生举起双手,只差没学屈臣氏发誓,怕未来的二舅子以为他是酒鬼,不肯把妹妹交给他,这时死道友没关系,别死他这个贫道。
「你就不会挡她吗?」一个女孩子喝成这样,像什么话。
何必生这才领悟,他紧皱的眉心,是针对岳姗姗,不是他。
如果不是碍于身分上还得看他脸色,他实在很想替哥儿们呛一句:到底是谁害她喝成这样的啊!全世界最没资格训她的人就是你!
「姗姗?」范如琛轻喊了声。她趴在桌上,静静流泪,完全不理人。
「你放心啦,她喝醉会安静坐在旁边,不会发酒疯乱闹。」多年酒伴很多嘴地补充说明。
范如琛瞟他一眼。「你们常一起喝酒?」
「不算很常,大部分是被你拒绝、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拖我出来陪她喝几杯解闷。」
「酒鬼!」他闷斥,也不晓得是在骂谁,动作很轻地拨开她脸上的发丝,长指抚去泪水。
何必生看着他的动作,好奇地问:「嗳,说句中肯的,岳家婆娘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个性也不差,还追你追了三年,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不接受她?」
看她啃香蕉皮也看三年了,光看都替岳姗姗觉得饱,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柳下惠再世还是性无能?可以放着倒追他三年娇滴滴的女人不染指,换作别人早扑上去了。
范如琛没有回答,弯身扶岳姗姗坐好,抽面纸替她擦拭脸上、唇边的酒渍,她坐不稳,歪歪斜斜地倒向他这头,他接抱住,以免她跌伤、撞伤,她索性臂膀攀上他,困倦地将脸埋进他肩窝。
「我送她回去。」范如琛交代一声,对方挥挥手,一副「快走、快走,快把这个麻烦带走」的模样。
「姗姗,站得起来吗?来,走好——」
何必生撑着下巴,看那男人谨慎护着她,慢慢走远,回头数数桌上的啤酒空罐——才十六罐?这其中还得扫掉他解决的三罐。
平常明明喝完一打,还能稳稳走直线,能当他何必生酒伴的人,酒量差哪能活到现在?
视线再拉回到那双逐渐看不见的背影……臭婆娘,心机真重。
☆☆☆
何必生骗人!
看着怀中这个死不肯睡、拚命在卢他的女人,范如琛深深浮现那样的想法。
什么酒品好、喝醉会乖乖坐在那里,不吵不闹不烦,根本就是胡扯!
有啦,在回来的路上,她真的很安静,只不过坐车时摇摇晃晃坐不稳、频频往他身上倒,他只好抱牢她。
回到她住处,包包里遍寻不着钥匙,问她在哪里?她大大方方地张开手,欢迎他搜身,爱摸哪里就摸哪里。
摸摸外套口袋,他拎出手机,往牛仔裤后口袋探找,发现捷运悠游卡以及她臀部线条俏挺优美,再找找上衣口袋,才寻获钥匙踪迹。
那只系在钥匙上的玻璃小企鹅,是他某日逛街时看见的,觉得很可爱,便顺手买下来送给她和琤琤,琤琤的是小海豚造型。他记得她收到时的笑颜有多灿亮,当下立刻系在每日必用的大门钥匙上。
他找到茶包,冲了热茶让她醒醒酒,不过成效似乎不彰,不喝还好,喝完之后就开始闹得他两鬓生疼了。
「浑蛋!」她拿抱枕丢他。
他神色未变,好脾气地捡回抱枕放在床头。
「你不识好歹!」再丢一次。
「是。」他确实不识好歹。稳稳接住二度飞来的抱枕。
「你说我是外人!」她指控。
他失笑。「你确实是啊。」一非亲,二非戚,不是外人是什么?
「对啦,反正我什么都不是,活该自作多情……」
我什么都不是,不过就是个厚着脸皮倒追你,利用琤琤的单纯拐骗她喊二嫂的卑劣女人,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她那天伤心失望的表情浮现脑海。
「我没有这样想过。」他低低澄清。
「你有!你觉得我很烦,一天到晚管你家的事,我又不是你的谁,哪有资格过问那么多!」范如琛弯身放回床边抱枕时,她乘机抱住他,不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