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摔坏脑袋!」
莫十五大吼一声,老伯吓得逃到了车外。
「你这样凶老人家不太好。」好痛……月怜皱眉。
「凶他几句他又不会痛!」他气鼓鼓地答道。「妳的脚,很痛吧?」
「嗯。」真的很痛。原来他凶那个老伯,是在为她出气?可是他自己也受伤了……月怜拿下压在他额角的袖子,袖口染上的血迹令她触目惊心。
「那你的头呢?会不会痛?」
「不会。」莫十五摇摇头,盯着她染血的衣袖,不知怎地脸又红了起来。
他抬头扫视着一片狼藉的车内,把玉八卦从箱子里拿出来,用包袱巾层层裹住背在背上,说道:「我先把妳带到老伯家里安顿,车子乱成这样,也只好慢点再来拖回去修理了。」
看了看月怜发肿的足踝,莫十五脸上红得不能再红,弯下了腰,伸出双臂。
「呀!」
身子忽然被凌空抱起,月怜惊呼了一声,身子感受到莫十五的体温,脑海里倏地闪过那句「随便」,她直觉地挣扎了起来:「放开我,我自己走……」
莫十五吓了一跳,怕她挣扎得太厉害会跌伤,只好松手轻轻放下了她。
「喝……」月怜勉强站着,抿唇忍痛,双手扶着车壁,疼得皱起了脸。
莫十五看不下她摇摇欲倒的站姿,伸出手来相扶,却又被她侧身避开。
「我自己走。」月怜瞪着地上道。
「妳怎么能自己走?妳想要像老伯说的那样变成长短脚吗?」
「我可不想再被你说随便。」
此话脱口,说者和听者都是一僵。
那日的争执、那一记巴掌,以及连日来的烦乱,此时慢慢回到两人心头。
莫十五吶吶地道:「那个……不一样啊……我又不是别人……」
月怜打断他:「我真的很随便吗?」
「呃……」莫十五忽然感到惭愧起来。
真的随便吗?比起那些投怀送抱、卖弄风情的女人,她只是太没有防备心、看起来太乖巧,才会容易被人欺负。而这些……原也不能怪她。
自己不也伸手抱过她,还握了她的手?
见莫十五不答话,月怜皱起了眉:「我打了你,是我不好,但我那时感觉自己被你瞧轻了,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我虽然在那种地方长大,但是……」
「不,妳打得好。那天是我乱说话,我只是生气那人对妳毛手毛脚,而我却没有护好妳。」
「是这样吗?」月怜本以为自己不生气了的,但一听见道歉的言语,一阵强烈的委屈感就涌上了胸口。
见她咬紧了下唇,莫十五一阵慌乱,忙说道:「是啊是啊,都是我不好,真的都是我不好……妳不会是要哭吧?不要哭嘛!」
「我没有哭。」秀气的唇角努力拉扯回持平的弧度。
「总之一切都是我不好!」
他声音忽然变大,惹得月怜不得不抬眼瞧他。
「师叔要我好好护着妳,让人欺负妳是我办事不力,妳可以再打我几巴掌没有关系!」
「我不该打你的,你的话也有道理,只是被你那样说,我实在气不过……」左踩传来的疼痛一阵大过一阵,月怜吃力地靠着车壁,撑持住全身的重量。
发现她痛得厉害,莫十五忙道:「我先抱妳下车,好不好?妳的脚要快些抬高敷药,否则会肿得很厉害的。」
莫十五忐忑地朝她伸出手臂,月怜不再挣扎,让他把自己抱了起来。
感觉到她软软的身子倚着自己,已没有前几日那般抗拒的模样,莫十五又是高兴又是感动,在她耳边说:「那……妳不生气了?」
「不生气。」月怜仰起脸来,微微一笑。连日来的僵局,她心中的难过其实不比他少。
莫十五胸口一震,鼻中忽然一阵酸意。
她面上那睽违五天的笑容让他好感动、好想哭……原来古人说的「一笑值千金」是这种心情啊!虽然两人已经和好,但此时看着她的笑容,他还是好想送她点什么。
送她东西,她也会像师父那样娇娇的笑开了容颜吧?
要送她什么好呢?
「送妳琉璃镜,是要让妳妆点妳的花容月貌;送妳鸳鸯钗,是要陪衬妳那头乌亮美丽的秀发;送妳……」
咚咚咚咚咚。
一被抱起,就听见莫十五胸中彷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身上的温度混着泥尘的气味,暖暖地包裹了她一身……月怜感觉到自己的面颊微微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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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口子走了之后,老汉常常来打扫这柴房,所以还算干净……欸!小哥你别乱碰啊!那是她的牌位……哎哟哎哟!小心你的脚下!」老伯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整个人几乎扑在莫十五脚边。
「怎么着?」莫十五挪开了脚。刚刚好象听到什么牌位的……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踢翻了……」老伯微带埋怨地捧起一个小瓦罐,珍重万分地轻抚着它。
「那个……不会吧?」莫十五瞥眼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米罐、牌位,再转回头来盯着老伯怀里的瓦罐。「那是妳妻子的……骨灰吗?」
「是啊。」老伯轻轻地把瓦罐与牌位并放在桌上,摇了摇米罐中的香灰,神情甚是依恋爱惜。「当年她就是在这桌前翻着佛经,翻呀翻的就吐血倒在桌上。喏,就是这个位置。」
他说着往桌上比了一比,莫十五原先放在桌上的手像遭电殛般弹开。
「我下田回来一向自己做饭的,等到太阳下山时,我把她那一份素餐端过来,敲了半天门没个声响,我推门进来,才发现她倒在这儿。也不知她何时发病的,我把她搬开时,桌上的血迹都干啦……」
老伯抚摩着瓦罐,苍老的眼中充满了柔情--柔得让莫十五直发抖。
「老汉老了,早没有力气砍柴,本以为她走了之后,这个为她打理出来念佛坐禅的房间是不会再有人使用了呢……小姑娘,妳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
「开……开什么玩笑……」莫十五结结巴巴地说道:「老、老伯,人去世了应当入土为安才是,你怎、怎么不把她的骨灰好好安葬了呢?这这这里,我……我妹子只怕住不惯……」
月怜轻声道:「我住得惯的。」
「咦?」莫十五看向她,嘴巴忘了合上。
柴房里很干净,墙角的干草散发出清新的香味。比起俪人园里的锦幔华帐,她真心喜欢这个朴素的地方。
老伯看来很高兴,他搓手道:「有小姑娘作伴,我那口子想必也很开心……」
莫十五的嘴和眼张得更大,看见月怜点了点头,他连忙强打精神笑道:「既然月怜说好,那就这么着吧!月怜,妳不用害怕,我会陪着妳睡在这儿的……」
「怎么成呢?小哥啊,你们兄妹感情再好,这把年纪还睡在一起可也不太妥当啊!」
老伯先一步插嘴了,莫十五佯作没听见。
「我不害怕,你不用陪我。」
见他笑得有点扭曲,月怜暗暗奇怪。
「不、不害怕啊……」莫十五微感尴尬,转移话题似的对老伯问道:「我姓莫,名叫十五,我辣子叫作月怜。老伯怎么称呼?」
「老汉姓胡,你们是小朋友,叫我一声胡老爹就可以了。」
「那就先谢过胡老爹了。」月怜有礼地向他致谢。
莫十五用细微的音量咕哝道:「不用谢他,反正妳的脚伤是他害的。」而且还把她安置在这个怪怪的柴房里头,哼!
「你这人……」月怜暗瞪了他一眼。
「老汉家中尚余一些药草,待老汉去拿过来。屋后有水井,小哥可以先打些井水上来为小姑娘敷敷脚。」
胡老爹满面笑容地掩门离开后,莫十五这才把背在背上的玉八卦解了下来,藏到干草堆最底下,上头用柔软的干草密密掩住。
见他藏玉八卦,月怜这才想到,他的任务被自己耽搁了。
「虽然胡老爹不是江湖人,但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妳说是吗?」他拍拍草堆,抬脸对她一笑。
月怜注意到他的笑容依然有些扭曲,浑然不若往常那般爽朗明肆。
为什么呢?她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莫十五到屋后去打了一桶井水回来,用浸了井水的湿布敷在月怜的伤处上。
「唔。」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轻哼出声。
「忍着点儿。」他轻手轻脚地为她固定敷布,同时又忐忑问道:「妳住在这柴房里……真的不要紧吗?虽然收拾得挺干净,但是……」
「不要紧的,你看这柴房虽然久未使用,却不蒙一点灰尘,墙角的干草也是新的,可见胡老爹他常常来此打扫,怀念亡妻。这里对他来说,必定是很重要的地方,他肯借给我住,是真心对我们好。」
「是、是这样吗?可是……我心里总有点……」毛毛的、毛毛的啊!死过人的房间,牌位和骨灰罐都还在,多像是师父小时候讲给他听的「床边故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