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没有多话,八点一到就离开他们的战局,和小老婆出席一场应酬,彷佛这些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从头到尾,错的是他这个当事人,因为他对母亲说出重话,他说:「这辈子除了关袖,我谁都不要,如果你永远都不能接纳她,那麽你失去的不会只有一个媳妇。」
为了这句威胁,母亲哭光他家的库存面纸,几番说自己活著没意思,以为儿子长大可以依靠,没想到儿子和丈夫一样不可靠,她哭她的命苦,哭她的人生是一笔糊涂。
「你配不配合,与我无关,我要离婚。」
不单单离家出走,她要断得乾乾净净,关袖收拾办公桌面上的东西,她的单身公寓租出去了,今晚先找家饭店投宿。
「我不答应。」拉住关袖,他把她紧紧搂在怀中。
不放她走,他绝对绝对不放她走,他爱她、他要她,她是他这辈子要陪著伴著过一生的命定人,他们注定要一起搭直达车往生命尾端走,谁都不许先下车。
「方劲……不要逼我去抄袭午间连续剧的可笑剧本,我不想拿那句。你要你妈还是要我。的无聊台词来要求你回答,虽然很讽刺的,这的确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离开他,有没有可惜?当然有。
她从不是居家女人,常常台湾南北、国内国外到处跑,可每次出门,她都知道在台湾,有一个家时时矗在那里等著她回去,知道有一个叫方劲的男人,心里时时记挂思念著她。
光为这份「知道」,她就能在事业上安心往前冲。
曾经,她偷偷拿「事业」和「安心」在胸中相互较量,看、心中天秤倾向谁那端。
她必须老实说,事业带给她成就,安心带给她幸福,只有在幸福中成就才会形成意义,所以,安心对她来讲比什麽都重要。
只不过这个「安心」好昂贵,她必须用许多东西去交换,换到最後她这个精明商人觉得不划算了,才决定放弃。
「这次我的态度很坚硬,妈早晚会知道我的意思,除了你,我不会再喜欢其他女人。」
「别欺骗自己,你向她说过几千次,要她别期待我们分离,可是她不是一次一次安排,宴会、相亲、世伯的女儿、某某人的亲戚,我就算再大度,也不可能对那些女人完全无动於衷。」
「我保证不再出席那些应酬。」举高五指立誓,他的态度有一百分的认真诚恳。
「不可能的,这种保证我听太多,下一次你母亲哭哭闹闹,你姊姊打电话逼你孝顺,你不是又得去了。记不记得最严重的那一回,她气到高血压住院,到最後你不是去见了某某千金吗?那位千金有多难缠记不记得?她恐吓我签离婚证书,逼我退出,找人跟踪我,方劲……这种日子我过怕了。」
「我很抱歉,这不是我想要的。」除了抱歉,他不晓得自己还能说什麽。
「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每次和你吵过架,我就懊恼极了,气自己为什麽沉不住气,你不过是无可奈何,谁能批评孝顺是一种错误示范。可是我们周而复始重复吵架、懊悔和忿怒,总有一天我们两人都会觉得厌倦,到时候,还是要离婚的,与其等到那时候,感情吵分、吵散,不如现在就离婚。」
「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我母亲会看清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别天真了,确定我怀孕的时候你多开心啊!你满怀希望,马上打电话给你母亲,她怎麽说的?她说我一天到晚在外面跑,孩子是不是你的还不知道呢,何况想替你生小孩的女人一大堆,你真想要的话,还怕没有子孙满堂?她连孙子都不在乎了,我还有什麽筹码让她喜欢我。『女强人』对她的伤害太大,我没办法改变她,更没办法逼自己离开工作岗位,所以,要停战只有一个办法。」
「什麽办法?」
「我退出战场!没有敌人就构不成战争。」
「所以你准备放弃我,不管我是不是无辜的受害者,你都决定不顾虑我的感受?」
「我都管不来自己的感受,怎麽管得了你的。」
低眉,心是酸的,微微的刺痛在胸腔里,挣扎著摆脱不忍心,问题是……她没有办法了呀!
婆媳问题,自古以来困扰许多家庭,尽管她念许多书,仍没有足够的智慧摆脱困境。
「不想再试试吗?」他柔声在她耳畔低语。
「我试了八个月,结果愈试愈累,我想你和我一样,在工作多到想杀人的同时,还要应付两个对峙的女人,换了谁都要大喊吃不消。」
「你後悔了对不对?」搂住她,他轻问。
「对,我很後悔,後悔把你这个伪钞当成强势货币大量购进上个不小心,全盘皆输,现在我要宣布破产消息。」
「说不定你没看错,只是货币还没升值,你要不要再等一段时期,或者有转圜空间。」
「方劲,不要勉强我,我的耐心早早用罄,知不知道,当我为了那些无聊的事对你吼叫的时候我有多害怕?知不知道,当我一想起你母亲就胃痛的经验有多糟糕?从小到大,我总认为努力了就会有成果,现在……我一点都没把握了,和你母亲的战争,我获胜的机率是零,我不断不断改变自己,结果只是变得面目可惜,所以,我不要了。」
「不要什麽?不要我还是不要婚姻?」
拥她入怀,他喜欢这种充实满盈的感觉,好像有她在自己怀中,他便拥有一切。
「都不要。」
她在他宽宽的怀抱里缓缓摇头,虽然这样一个怀抱让人好眷恋,让人舍不得想到分离,但情势逼人,她无可奈何。
「你不觉得可惜?好不容易在漫漫人间,你碰上我、我撞见你,那麽契合的两个人和一段爱情,你说不要便不要了……我猜,未来你再不会找到一个像我这样,比美钞更耐看的男人。」
他想诱哄得她妥协。
低头看她,关袖在他胸前打一个大大呵欠,她的脸色苍白憔悴,清清楚楚的疲惫写在脸上。
他想,自己很残忍,这麽累的一个怀孕女人,他居然要求她一趟飞机奔回台湾,煮菜作饭,好让丈夫和外面的女人相亲谈恋爱,要她不恨不气,的确是他太过份。
「是找不到了,可惜你这张美钞被锁在保险库里,拿不出来,我不如去看看那些在外面四处流通的泰铢、韩币或日圆,起码他们比较容易得手。」靠著他,睽违的幸福重返。
好想睡一场,就在他怀里,只可惜她已出口不要他。
「关袖……」
「嗯……」
「我们之间的问题真的没办法解决吗?」
「没办法……我们中间的女人是你母亲不是别人,你没办法不当孝子,我没办法当低声下气小女人,离婚是我们唯一能走的道路,我们离婚吧。」环住他,她累得好厉害。
「记不记得我给过你十个求婚的理由?」
「记得,为了那十个理由我嫁给你。」
「我是个精算商人,利息相滚,你要还我一百个理由,我才肯离婚。」方劲说。
「一百个,你在放高利贷吗?」
「对。」
「好吧!我先给你五个,听仔细,第一个,我不喜欢你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流连应酬,第二个,我不喜欢你的母亲老插在我们中间,制造冲突,第三,我不喜欢想你的时候看不见你,第四,我不喜欢累得半死,还要提起精神扮演贤慧媳妇,第五,对於争执我疲惫万分……」
她没说谎,她是真的很累,累得说不出话、抬不起手,连眼皮都没办法多张开一下,加上他的怀抱舒服得过头,累了,她就是累了,不管让她过度疲倦的是事业、家事还是他们婚姻中难解的结,总之,她累坏了……
靠在他怀里,她睡著……
第九章
关袖搬回自己的单身公寓,她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镇日脑海中只有工作、工作和工作。
表面上,她回到婚前的自由和乐观,事实上,她并不快乐,总是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寂寞上门,总是总是停止忙碌的空档,心虚旁徨。
那夜之後,方劲没再出琨,整整半个月,她完全失去他的音讯,只有从艾晴口中得知,他和自己一样没日没夜的工作,整个人瘦下一大圈。
她不太能适应这样的日子,以前再忙再累,睡前的电话联系总能安定她的心,他低醇的嗓音抚平她每根神经,他不在,没有人接手他的工作,她只能由著空荡荡的心悬在那里,摆荡、无依。
收掉桌上的文件,今天她不想加班。
「关姐,这是明天的行程、凯成的合约内容,和这一季的新设计!晴姐要我交给你看看。」
小米把东西放在桌上,怀疑地盯著关袖看。
小米是艾晴的专任秘书。
之前,关袖的秘书是致汸,自从她把大陆厂交给致汸後,一直找不到合手的助理,小米便身兼二职,同时服务起两位超级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