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大哥倒是看穿曲儿的心思了。」
殷毅仍是把缰绳塞进曲儿手中。「若真摇醒了七巧那也不打紧,让她起来动动筋骨也不错。」
接过缰绳的曲儿小心翼翼地驱驶起马车,肩旁的殷毅也悉心提点她策马的要领。殷毅教得仔细,曲儿学得认真,这马儿似乎也颇识时务,没惊起颠簸,由得她一路策驶竟也平顺安然。
马蹄子蹬踏地又踩过几里路,就要穿过车木扶疏的林间。此时向远处看去,是另一片绿油油的苍林」
殷毅举臂指向那片林子说道:「殷家庄。」
曲儿瞧见远远的一个黑点,扯开嗓子高兴地叫道:「看到了!我看到了!」她竟忘情的松了手,马缰险些飞脱,好在殷毅手眼俐落,一把接了下来。
曲儿难为情的吐吐舌,殷毅只是淡淡一笑,「走吧,就在眼前了。」
「嗯!」曲儿轻快的心情自然地显露在她弯弯似月的眉眼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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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庄座靠一处山边,四边以排排竹枝编成人高墙围,内有一座偌大的房宅,样式精美绝不亚于孟府,竹围之外生长的皆是尺长树木,高高低低的簇拥着庄园,像是这庄园本是这景致中的原生物般,与山边花草一块相融共生。
马车走得缓慢,此刻驾抵殷家庄已近午时。
才在庄门前停定马车,殷家家仆们便似未卜先知般都窜出门来,人人弓身并立,迎接少主人归返。
殷毅挥手撤散了门前家众,领着孟七巧与曲儿直住正厅走。
「娘,瞧谁来看您了?」厅中一位年逾五十的红衣妇人闻声站起,丰润的脸面上溢满喜色,眼角眉梢的韵致正与殷毅两相彷佛,这妇人正是殷毅的娘亲。
「婶婶。」孟七巧巧笑倩兮地迎上前去,殷母亲亲密密的执起她的手。
「久不见你,怎么好象又瘦了?」殷夫人仅孕有殷毅一子,是此对孟七巧十分怜爱,待她是万分的好。
这时两人在厅中细声说话,看来便似一对亲生母女。曲儿在一旁看得心动莫名,也不知究竟是欢喜或难过,只是怔怔地盯紧着两人瞧。
她这般发傻的情状毫无遗漏地进了殷毅眼底。
他走向她,轻声开口:「怎么发呆?」
「没有,」曲儿扯出一笑,「难怪小桃儿姊姊会说老爷有意将小姐嫁进殷府来。原来连殷夫人都这般疼爱小姐呢!」
是啊,殷毅待孟七巧也是百般疼借,若嫁到殷家,七巧定是不会受委屈的。
「嫁我?」殷毅微微一愣,笑道:「怎么会有这话?小桃儿到底都向你讲了些什么?找个机会你得说给我听,好让我洗刷冤屈。」
这下子曲儿可迷糊了。虽然晓得小桃儿待自己不算亲切,可总不会没事说些谎来唬骗她吧?其实,曲儿饶是百般精灵古怪却也不知这些姑娘情事,假若七巧真嫁到殷府,小桃儿自当是陪着过来,这可是她心中千盼万盼的愿望呢!
正是搔脑苦思之际,门外一位白衣丫鬟盈盈拜倒着。
「夫人、少爷,门外两位客人求见。」
「客人?」殷夫人和声询问:「什么客人?男的、女的?」
白衣丫鬟道:「禀夫人,是两名男客。一位报名姓詹,另一位没说大名。」
曲儿闻得一惊,詹?不会是上回馆子里那个粗壮富贵样的大汉吧?待会得小心些。她心中暗自估量着。
「娘,是孩儿的好友和师兄来了。」他转首向白衣丫鬟道:「请他们到菊园,一会儿我便过去。」
白衣丫鬟福了福,一声应诺后盈盈离去。
「娘,孩儿可要跟您借走七巧了。」殷毅朝孟七巧眨了下眼。
殷夫人是走过江湖的女子,对男女之防不似寻常人家一般严谨,反倒是心疼七巧这病骨身子鲜有出门游玩的机会。
「去去,去玩,别管我了。你爹丢下来的商事可也有得我忙的。」她笑着送过殷毅等人。
曲儿跟在殷毅与孟七巧两人身后,她忽然出声道:「咦,刚才那位丫鬟。」她比着前头,方才那位进屋禀事的丫鬟正面无表情的从内院出来。
「她叫莲心,前些天刚到庄里来。」殷毅解释道。
一身白衣的莲心似乎发现他们正凝着她瞧,转回过脸,扯唇一笑。
第四章
「你老兄让人等得真久啊!」真是上回那姓詹的汉子,满布胡碴的脸上尽是豪气的笑。
曲儿侧了侧身,没敢以正脸瞧着亭子里的两名来客。
殷毅神情如故,半点也没有为他这玩笑似的指责有所介怀。
「七巧、曲儿,我给你们介绍,这位爱说笑话的是詹戎詹大哥,跑的是毛皮生意。你们别瞧他身宽体胖,他可是个扎实的练家子。」
七巧向他温婉掩笑,曲儿却只敢偏偏的点了点头,怕有一个不小心便教他给认了出来。
殷毅继续介绍道:「这位……」他大手一摆,晃亮一身墨绿的男子。「我师兄,辛皇。」
辛皇微扬着颈颚,自顾自的喝茶,瞬时七巧的柳眉揪了一紧又放了一松。
「没想到在你这园子里还能见到认识的人。」辛皇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有师兄认识的人在园子里?」殷毅奇道。
辛皇语气冷漠,神态倨傲地缓声道:「刚才领我们进来的白衣女子,还有你身边这位见过一次的小丫头。」
自女儿身给揭露后,曲儿虽然仍穿著小书僮的衣装,可言行举止却不似以往那般作态,一些女孩家的细微动作就在不知觉中显露出来了。
「莲心和曲儿?」这可教他更加不解了。「你怎么会识得她两人?」
辛皇闭起双眼,双臂交抱,「到扬州的第一天,在酒馆见过你身后这位小姑娘,不过那时她是个小子。至于莲心……」他没再说下去。
「金家酒馆?」殷毅喃喃道。
詹戎粗声大气地道:「是金家酒馆吗?我怎不记得?」
辛皇道:「你一向只记得你的酒。」
听得辛皇认出自己来,曲儿霎时勒紧了心口。
曲儿开口呵笑道:「是啊,那天曲儿在酒馆里打零工,当跑堂,可只领了『工钱』后却没了工作了。」是啊是啊,「领过」了那只蓝锦袋后,她就没在馆子里「工作」了,这可一点不假啊!
这番解释也不知得不得人意,反正没再有人多问,曲儿暂且安下了心。
「先说正事。」
殷毅与孟七巧两人入了座,曲儿立在亭柱边东张西望。
殷毅又道:「第一件,不晓得连家现在状况如何?」
詹戎一听殷毅发问,连忙抢道:「几天前探得,『连天万里阁』中三位当家主人都下了峰,连洪涛那老头也早带着独生子跑到扬州来。可后头的消息还没有着落。」他大大叹了口气,「前些日子跑完那趟毛皮生意便来找你叙旧,旧没叙成,反变作你这小子的跑腿,啧啧啧……」瞧他满脸全是笑意,还真猜不出他究竟真在抱怨还是开玩笑?
殷毅神态悠然,笑道:「我知道詹老哥你不会跟小弟计较这些。」
众人轻声嘻笑,辛皇这时头也没抬的开了口,「师弟,为什么男人说话却有两个女人在旁边?」他这话讲得丝毫没有半点温度,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可却教亭子里其它四人霎时一呆。
殷毅还未来得及接口,孟七巧便已先声说道:「有女子在,你们便说不出话吗?」她这句话是温声软语,可话中的讥诮却不言而喻。
殷毅与曲儿两人交目相视又傻了一回,温柔婉约的孟七巧何曾有这般尖锐的言词过?他两人正愣着,倒是詹戎可笑得开心了。
「辛皇啊辛皇,你可别小看这些个小姑娘啊!」他装作万分了然。
辛皇这时抬眼望了望孟七巧,七巧亦毫不避讳,直直地瞧着他。
「师兄,我晓得你一向不喜欢与女子议事,不过这回可是非有她在不可。」
辛皇注视着他,等着下文。
「那就是我要求你的第二件事。」
殷毅才说完,辛皇皱了皱剑眉,接道:「就是她?她就是孟七巧?」
「是,孟七巧就是我。」这人真傲慢,难道方才他没把别人说的话听进耳朵里吗?孟七巧不自禁的着恼起来,「大哥,我想你是将事情讲给詹大哥和这位辛大爷知道了。不过七巧以为,如果要人家帮得那么不情不愿,那还是算了。」
语罢,她翩然站了起来。
「小曲子,陪我回前厅去吧,咱们在这边可碍事呢!」她微微颔首,作势告退,不待曲儿跟上便已出了亭。
曲儿可是第一次见她使起脾气,虽然明白她恼得有道理,可还真不知该做啥反应才是。
眼见孟七巧走远了,曲儿忙不迭地跳着跟上。临出亭前,还回脸望了殷毅一眼,两人都是尴尬撑笑着。
「师兄……」殷毅无奈地叹了声,同门十余载,他却不知为何辛皇会如此倨傲尖锐。
「我说辛老弟啊,你可能忘了,这姑娘是个病娃子,要是你害得她心病犯了,那可罪过了。」詹戎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