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八岁吧。」曲儿轻声应道。
「嗯。」阿爷吟了一声,续道:「这事发生在我捡到你的前一、两年,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应该是上回阿爷没说完的事情吧?曲儿想道。
「十多年前,有三个很好的异姓兄弟,几乎做什么都在一起。后来却为了一本破书坏了和气。」
破书?
曲儿正想着合该是阿爷从不离身的那几张纸时,阿爷便从枕头下将那十来张纸取了出来。
「就是这些破纸吗?」曲儿将纸拿了起来,翻了又翻,那模样跟从前没啥不同,就是黄得多了。
阿爷没理会她,径自说道:「有一天,这三兄弟中的老大带回一个消息,表示江湖上有则传闻,有一部剑法堪称是当世之钜,若是能得到这本秘籍,必定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他另两位兄弟听得十分入迷,对此书也渐渐生有贪念。某日,兄弟三人决定去夺此秘籍,于是经过一番计画后纠众前往。当时,因为那本秘籍早就引起武林中人的觊觎,秘籍的主人根本自顾不暇,某个晚上,三兄弟率众夜袭,惊动了全府上下。三兄弟夺得剑谱、趁乱要走,可剑谱的主人哪会就此罢手?于是这剑谱便在他四人交手之际,破一撕为二,裂成两份……」
阿爷越说越是激动,他猛地咳了声,曲儿忙起身倒了杯水。
曲儿提着茶壶的手不住的颤抖,倒出的水柱歪歪扭扭,甚至溅洒在桌上。她扶着阿爷浅饮了口,继续以发着抖的手握住杯子。
「慌忙之间,三兄弟拿着那半本秘籍匆匆逃走,此后便像是从江湖中隐遁,再也没这三人的名号。」
阿爷忽然长长一叹,缓了下声息。
曲儿心底隐隐浮现不安,她像是知道了什么,却又不敢承认心中所想。她身子微微发颤着,努力按捺在住几欲冲口而出的疑惑。
良久,阿爷再度开口,「这三兄弟后来逃到一处叫『万顶峰』的地方,拿着那半本残书研究多日,可书上所载的却只是剑谱的下半部。这三人本就是练家子,知道拿了半本残谱是练不出什么东西的,为此三人竟大吵了一架,虽然只夺到一半的秘籍,但为长的老大却起了私心,想将剑谱占为已有,另外两兄弟知道他这念头自是不服,但又不能拿他怎样。排位第二的汉子前思后想,对夺谱一事深觉后悔,他只向三弟告别后便回到自己的故里去了。」
讲到这里,阿爷第一次抬脸瞅着曲儿瞧,他笑得好温柔、好慈祥,曲儿甚至错觉的以为眼前这张老脸渐渐的恢复成阿爷壮年时的容貌,一如当年所见。
「阿爷……」她朱唇微启,轻声唤了一句。
「事隔一、两年,这个回到家乡的汉子在野地里捡到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娃,此后便收养了她,过着平淡的生活。」
阿爷此刻的表情好是安逸,可曲儿眼眶里却已转满了泪光,颤颤不止。
「可有一天,他的三弟找到他的故里来,并交给他十来张的破纸。三弟对他说,他恼不过做大哥的这么不顾情义,所以便将剑谱再撕成两份,只留最后几页给他后便逃了出来。照大哥的性子,只要有谁做出背叛他的行为,他必是不会放对方甘休。后来,他在二哥家中住了段时日,没有道别便自行走了。」阿爷停了话,长长一叹,「之后……」
曲儿颤着声接话,「之后,那位大哥找到了他二弟的故乡,便派人去夺书。因为人多势众,那二弟只好抱着他捡来的女孩儿拚死逃出,虽然途中仍是遭人算计,功夫被废、手脚筋也教人给挑了,可爷儿俩总算是捡回一条命,从此他们便成为街头的乞丐,四处流浪,直到路经扬州才决定停下来,不再前行……」
曲儿沉默了,阿爷也垂下了头。
「阿……阿爷……」她只手握起那十来张纸,「就是……就是这些吗?」她在发抖。
阿爷浑身一颤,缓慢的点了头。
「怎么会……怎么会……」曲儿犹如遭受雷殛似的喃喃自语。
阿爷沉声道:「这就是『栖霞剑谱』。我就是那三兄弟中的二哥,你施爷爷便是我三弟。」
铿锵一声,曲儿手上的杯子直直摔落在地,她再也拿捏不住杯子的重量与心头的震惊。她感觉眼中一片湿润,却不能明白那究竟是因为惊讶或是歉疚。
「曲儿?你来了吗?」一声温暖而熟悉的叫唤传了过来。
是殷毅?!
「曲儿?」他又唤了句。
她胡乱眨掉眼眶里的水气,忙将剑谱往怀中一搋。
「殷大哥吗?」她自椅子上站起身来,「我来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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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听完阿爷说的「故事」后,曲儿久久不能自己。
她性子本就是喜怒分明,从不将情绪掩在心底。然而这故事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万般思绪一时间全涌上了心头,杂乱难理,她虽然极想发泄,甚至想对心里最信赖的殷毅说去,可这事关系到阿爷,千头万绪的,她真是不知怎么做才对。
夜阑人静,孟家上下应该都已相偕入梦了吧?
曲儿只身一人独坐羿月亭,闷声不吭,满脑子想的全是今早阿爷说的每字每句,听过了阿爷所说的话,聪明如曲儿,也推测得出那连洪涛下峰来寻的究竟是谁。
他指的是「偷」,自是来找阿爷的。
「阿爷……」曲儿黛眉凝蹙,越揪越紧。
难怪了,难怪阿爷自一进孟府后便显得闷闷不乐;难怪那日他会说「千转万转,还是转回孟府来」。我真呆,怎么没想到阿爷话中有话呢?曲儿心中暗自懊恼。
啊!阿爷此时告诉我这事儿,定有什么事想交代我去做……
「天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曲儿闻声回头。「殷大哥……」
殷毅走进羿月亭,挨着她身边坐下。
「今天杏林居的大夫为阿爷诊过脉,说阿爷只是心中积郁、不得舒解,并无病痛缠身。既然知道阿爷身子算是硬朗,你也别太过担心了。」他拎起一包草药,「这你拿着,里头是些滋补的药材,有空你就替阿爷煎上一帖,让他老略作疗补,对身子小有益处。」
曲儿称谢接过,眉间的郁色却未有稍减。
其实,殷毅这会儿会到羡天楼为的不单是送这些补品来的。
早晨去见她阿爷时,曲儿凝冻在脸面上的惊惶与忧虑他便全瞧进眼底了,不仅是她话变少了,就连她每一回的笑,都瞧得出来是硬扯的。他知道她不是个会压抑心思的人,会让她这般郁郁难解的一定是最重的事。
一想到此节,殷毅不免忧心,这么活泼的一个姑娘到底会为了什么事愁蹙眉睫呢?
曲儿察觉殷毅温暖的目光直盯着她瞧,她机警地收敛心神,竭力绽出一笑。
「殷大哥特地送药来,曲儿真不知该拿什么作偿?」
曲儿终算放出笑靥,殷毅像是安心了大半,不觉地唇边笑意渐深。
「今夜星月正好,你若是要回礼,就陪我赏月,当是报偿。」
曲儿无声颔首,静静坐在殷毅身边。
两人昂首观月,周身清风流转,薄送花香怡人,浅卷絮云敛飞。眼见天际一片绚亮星色,皎月如珠,这般良辰美景,两人心头各有千思百转,莫名的情愫浅缓流动。
曲儿微张着口,似乎欲语,却又止住。
殷毅眼角余光瞥见了,温声问道:「怎么了?」
曲儿试探着讲道:「殷大哥,你……你是不是会上山去请你的师尊下来?」
他点点头,「嗯,我想越快越好。敌暗我明,说不准连洪涛何时会来。天一亮我就出发。」
曲儿微微一怔。「这么快?你今天怎么都没说呢?」
「临时决定,还没来得及说。」殷毅瞧她脸色不对,低声问道:「你有事吗?」
「我……我……」曲儿忽然觉得双颊热了起来,像有把火在旁边烘烤似的,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觉得将脱出口的话好象有些不合时直。可她一向行事直接,终究把话说了出来,「会去很久吗?曲儿.....曲儿会记挂的。」
记挂?殷毅倏然睁大眼,像是一股暖暖春水流进了心底,旋即又沉转为柔波荡漾。
他抚弄着曲儿瀑泄肩头的黑丝,轻声道:「不会太久的,最多两天就能回来跟你聊天说笑。」
「不去行吗?」她扬起小脸,以一种令殷毅万般怜惜疼爱的神色凝着他瞧。
你要能不去该多好!这样我也不用两天见不着你的面了。也不知道你的师尊会不会变成阿爷的危害……
若能将连洪涛一行恶徒赶跑那自是好事,可如果被他们知道河爷与当年的事也有关系,那会变成怎么样呢?
曲儿不敢多想,只希望一切能维持现状就好。
「小傻瓜。」殷毅微哂,「此行一定得去,我没万全的把握能够对付连洪涛。他毕竟是老江湖,武艺究竟高出我们多少是猜不得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