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天际,星子稀稀疏疏闪着光芒。大雨过后的风里,有着清新的水气,她就这么倚着窗,望着床榻上没有醒来的严阙。
“大夫说你的伤势并无大碍,暂时死不了人,只要离魂香的效力一散,就可以醒来了。”明知严阙如今昏睡,不可能听见她的话,但如曦就是忍不住开口对他说着。“本来确定你没事之后,我就该让小厮把你送回丞相府去,毕竟我是晓得你的住所,可是我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何会这样吗,严阙?”
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在她凝视着严阙的这段时间里,悄悄地自心底冒了出来。
她记起他与她跌下楼时,他护着她的模样。被严阙触摸过的腰际停留了种酸酸麻麻的感觉,鼻尖也依稀闻得到严阙留在她身上的独特气息。
顷尔,如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任那种模不透的情绪,在夜里缓缓凝聚成形。
她对严阙并不陌生,至少这此早来,严阙那张如同千年寒冰永不融化的面容,和冷得足以杀人的眼神,都令她记忆深刻。但这晚,她对他的印象却完全改观。
“严阙,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危及之时不假思索地救了我?”如曦挂着柔和的浅笑,轻声念道。“你是那种人吧……外冷内热的那种人吧……”
五年前那个秋天之后,她便与严阙别离;原来那位老夫子病愈之后又回来教书。而后再见严阙,都只是在殿堂上为国事针锋相对。她注视着严阙由一个无名官吏,直登丞相之位,她原以为他们可以好好相处,哪知年纪越长,严阙的谏言就越不留情。
严阙从来没赞扬过她,只是不断质疑她的能力,不容许她的作为有任何偏失。但今日长乐坊内的严阙,却展现出完全不同的另一面。她发觉他着迷于甜食,而且他喜欢她的长乐坊。
她的心有些乱了。
静静地待在房里一段时间,如曦有些累,合上眼小憩,突然有阵声音喀啦喀啦地,撞击严阙身下的床板。
她恍惚间将模糊的视线移至严阙身上,却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床板由下而上被猛力的踢了开来。
睡在上头完全失去意识的严阙,被那力道一带,整个翻下床。
“天啊!”如曦在这一刻完全清醒,她赶紧冲到床榻边,趁他落地之前抱住了他,结果反被压在严阙身下,动弹不得。
而且……
“好痛、好痛、好痛!”如曦咬着牙,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呜,她的胸啊!
二度受害。
“你在干么?怎么跟个男人抱在一起?”床板底下冒出一名貌美女子,她螓首微倾,不解地望着如曦。
“抱你个头啦,但还不快点帮我把他搬开!”如曦疼得大叫。
“严阙怎么会在这儿?”女子由床板下的密道一跃而起,盖好板子,再与如曦二人一起将严阙扶回床上。
“说来话长。”如曦双手抱胸,疼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我上回在黑市听见有人花一千两黄金买凶想杀他,京城里树敌最多的就是他。”女子瞥了瞥严阙,以不干己事的调调再说:“不过他到底也是个人才,死了可惜!”
“黑市?你什么时候去黑市的,怎么没带我去?”如曦鼓起双颊,生气地道。
这就是她的女官兰兰,出生武林名望世家“弦月山庄”,有一身好功夫,但却习惯干啥事都独来独往,从来也没想过带她一起去见见世面。
兰兰是已去世母后的亲侄女,也是母后唯一信任的人,打八岁就进宫,专职盯着她这个没定性的小皇帝。除了前几年逝世的母后,世间只有两个人晓得她以女儿身统领天下,一个是兰兰,一个则是兰兰找来照顾她身子的御医。
在如曦的记忆里,兰兰是个什么都会,长得漂亮、武功又高的好表妹。兰兰小她两个月出世,同样的年纪,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熟读四书五经行军兵法,甚至还有一手举世无双的好厨艺。
如曦这身煮甜食的本领,就是兰兰长年调教下教出来的。后来煮着煮着,想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好到什么程度,才逼兰兰弄出这间铺子。
“我又不是去玩!”兰兰接着问道:“不过他怎么睡得这么死,连翻下床都没知觉?”素闻丞相严阙才逼诸葛,又武艺高超,今日看来不过尔尔。
“他中了离魂香,你晓得的,就是很厉害的那种。闻了之后平常人会毫无知觉睡个十天八天,有武功底子也差不多得昏死个三天五天。”
“难怪这样都醒不来。”兰兰伸出手指,对着严阙那张硬邦邦的脸戳了戳。
“不过严阙怎么那么不济,居然会着了人家的道。”
“呃……其实,是我无意间撞到他的胸口,他才会吸入离魂香的。”如曦回想起当时情境,自己想必给了严阙猛力一击。她慌乱的时候,完全是没有理智的。
“活该!”兰兰再戳。
“别闹他了!”
“之前外头那地不厮有告诉过我严阙常来长乐坊,这会儿在长乐坊出事,可真是自找的。”兰兰完全不觉得严阙受这伤值得同情,她又戳了战他。“下次到长乐坊记得要带随从啊,不然我怕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也晓得他没带随从?”如曦实在不得不佩服兰兰的聪慧。
“想也知道他不会带人来。堂堂丞相是甜食坊的常客,给人知道,不笑掉人家大牙了吗?”人多嘴杂,这是一定的。
对严阙没啥兴趣的兰兰收回手指,朝着如曦道:“走了,该回宫了。”
“好啦,你先回去啦,有什么事情等他醒来再说。”
听见如曦的答话,兰兰眯了眯眼。“什么等他醒来?已经快五更天了,你还要待到他醒来?慢着,你该不会是玩到忘记待会儿还有个早朝要上,群臣将聚集讨论岭南干旱之事吧?”
“啊!”如曦张大了嘴。
“我就知道!”兰兰讪讪而笑。“做皇帝能做到像你这么不负责任的,还真是少见。”
第二章
四更朝臣宫外守候,五更天子早朝。
虽然祖宗没有立法规范当皇帝的一定得每天上朝和臣子商议国事,但回溯过往先人,却个个皆日日勤政以免背负昏君恶名。
只是如曦英年早逝的父皇因为太过勤奋而积劳成疾离开人世,甫出世的她又让母后谎称大病小病不断,当时适逢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际,于是便有大臣上奏改五天例行一次常朝,其余杂项由众臣分担处理,以免她这个小皇帝太过劳累。
只是如果当年提议五日一朝的臣子们晓得她竟把闲暇时间拿来搓汤圆,一定会吐血身亡,然后哭着下到九泉去跟她父皇告御状。
由长乐坊密道一路走回宫里,头上是京城最热闹的天街,在白天,偶尔还会感受到马车和人们脚步声传来的震动声响,现在天还没亮,所以幽长的隧道里一片宁静,还有着雨后湿凉。
先祖开国之初动乱不断,于是开挖了底下这条密道,由皇城寝宫至百里外不毛之地,以备危急时帝王可迅速逃出皇宫,可后来天下太平,也就荒废不用,除了皇帝对其子嗣的口耳相传外,宫内也没人再记得这条密道。
几十年间京城繁华起来,密道上于是成了人来人往的热闹天街。长乐坊动土时,如曦就刻意选择建在密道的出口之上。这样,无论何时想偷偷溜出来,都不会是件难事。
“严阙看来没法子即时醒来,早朝没了他这个丞相压着,待会儿肯定会一团混乱。你有办法自己一个人裁决朝臣们的建言吗?”兰兰拿着火把走在如曦前头。
“放心啦,我等一下面见群臣时什么话也不多说,尽管让他们提方法救治旱灾,至于最后的决定就拖到严阙醒后,让他去摆平吧!”
“知人善任是件好事,但是自从长乐坊落成后,你好像都把分内事抛结底下臣子,然后埋在厨房里不肯出来。现在想想,当初无聊教你煮食,还真是错了一大著。”兰兰嘴里碎碎叨念着。
“能者多劳啊!我父皇当初就是太劳累,心力交瘁而死的,难道你也想我重蹈父皇覆辙吗?”
“伶牙俐嘴的,你勤政时若也能这么厉害就好了。”走到地道的尽头,兰兰伸手往上一顶,顿时黑暗消逝、光明乍现。
“我再厉害也比不上朝臣们的脑筋动得快,更何况当皇帝的如果聪明得不得了,那那些毫无用武之地的臣子们岂不是要可怜了吗?”
“是是是,您说的是。先上去吧!”兰兰推了如曦一把,让她离开隧道,然后再减掉火把跟着爬出来。
“对了,你怎么没问严阙为什么会出现在长乐坊?”如曦问道。
“还用问吗?那个做事一板一眼的家伙肯定得罪了谁,才会被刺客乱砍一通。然后你又不小心忘了我的叮咛,用我安排在你店里当小厮保护你的打手救了他。”兰兰起身后忙着整理床铺,将绣着龙腾的丝绸被子重新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