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什么呢?”丁然问。
“没……没什么。”我该怎么对他讲?
103路来了,停在站牌前,又开走了。站牌下,没有妈妈,也没有了那个人。可我的眼前,却总是动着他们的身影。
[作者附记]
从举办主题班会,到纪念五四青年节,到同澳大利亚代表团座谈,同学们与黄老师,与校长,以及黄老师与同学们,与校长之间的矛盾和初步理解,是颇为有趣的。在许多中学校里,也是颇具代表性的。
应该说,黄老师的一番苦心,出自她对学生的热爱,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她不满足于固有的一套,总希望出新,用她自己的话是“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遗憾的是,她所做的一切,学生和校长都不那么理解。原因究竟在于哪里呢?是怪校长保守?还是怪学生偏激?我很想了解一下黄老师自己是怎样想的。 事过境迁之后,也许事情会看得较为清楚些。
我没有到学校去我黄老师,而是特意相约:到她 家中交谈。我的想法很简单:路天琳的日记中多次提到她,我非常想知道她自己的生活。
实在讲,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因为她尚未婚配,依然居住在父母家。住所并不宽敞,老俩口依然把儿子打发到集体宿舍去住,而让她有自己一间小屋。小屋被书挤得越发窄小,墙的四壁挂着几张她的照片,一看便知是少年和插队时期的,向旁人诉说着她青春的年华和她对渐渐逝去的青春的怀恋。她告诉我:中小学校的教师生活最艰苦,能有她这样一间房子的就算不错。他们学校校长至今还三代同堂呢。我不由对她及校长油然起敬。
谈到那主题系列班会、五四青年节……黄老师谈得开诚布公:“路天琳、郭辉,在我们班都是好孩子。他们对这些工作有意见是正常的。当然,他们太天真,也有些偏激,希望什么什么都是绝对的妙,都是理想中的样子。您知道,这怎么可能呢?不过,从他们这些意见甚至反对的法子,比如春游时路天琳自己跑到十渡等等,倒提醒我们当教师的:教育改革真是非改不可!光有好的愿望不行,还要有好的方式方法。我觉得他们有意见也好,反对也好,毕竟反映了我们教育中确有失误或偏差的一面,并不会由此而否定对学生必要的理想主义、集体主义的教育。学生们也还是需要这方面教育的,同时也在逐步加强理想和集体观念的嘛!你知道的,他们同澳大利亚代表团的座谈,十分精彩,人家回国后整理录音后,摘要发表在报纸上,很震动,都说中国中学生真了不起!问题是我们做老师的有时工作没做好,想得好做不好,或者说没有完全适应新形势,适应现在中学生发展了的心理特点、生理特点和思想特点……”
我深深感叹道:“现在当老师可真难!”
黄老师说.“谢谢你对我们中学老师的理解!我们面对的不是死的机器,而是活生生的人,是一片全新的世界!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挺喜欢这些学生们的!”
我挺受感动。难怪路天琳和黄老师有着许多磨擦,她依然敬爱着这位老师。走出她的小屋,看见他父母正挤在一个已经近乎淘汰的九吋黑白电视机前在看“动物世界”节目。我心中涌出一种酸楚的感觉:我们的老师们所付出和所得到的是多么不相称不公正啊!
黄老师一直把我送到路口。我说:“还有一个问题,不知该问不该问?”
她说:“请问吧!”
“你现在有没有合适的男朋友?”
她莞尔一笑,没有回答。
第十一章
5月11日
星期六下午照例要有班会的,黄老师却没有开,让人家上自习。我发现郝丽萍和郭辉下午根本就没有来,大概就怕开这个系列班会。亏了黄老师明智。黄老师这人这点好,也是和别的老师不一样的地方,她不固执己见,听得进同学们的意见。虽然,这回听了大家的意见,下次还照她的老章程办事,就象路走习惯了,难免照直往前走一样。当然,我们同学的意见也不见得都对,而且,可以说有很多地方不对!起码,我们和黄老师之间有民主气氛。不象有的老师,对领导毕恭毕敬,连上街买个菜冲售货员都客客气气,唯独对我们特别横,似乎把在家里、在学校、在社会上受的气,统统都往我们身上撒。
回到家,爸爸、妈妈还没有下班。哥哥早早地回来了,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在抽烟,把屋子里弄得都是呛人的烟雾。爸爸、妈妈也是,上中学时还管着哥哥,不许他抽烟。这刚毕业,不过一年的功夫,不管管,敞开让哥哥抽,爸爸还和他分抽一包里的香烟。我一见哥哥就来气。没出息!这几天,我知道他为什么烦?对象吹了呗!活该吹!我才解气呢!我没理他。走进里屋,关上房门,自己看书!
晚上,爸爸还没有回来,他总是这样忙,回来得很晚。不过,我知道爸爸现在越干越红火,忙,和过去那种忙也不大一样了。过去忙,只是干活,忙于快要倒闭的厂子。现在,爸爸的公司名声渐渐大了,他手里的权也渐渐大了,从他手里不仅能把修理汽车日期提前,能把紧缺的汽车配件搞到,他还能和交途大队、公安局打上交道,弄到非常难弄的汽车牌照。出了交通事故,他也能周旋一下,把被扣压的车辆和司机提前释放或者减轻一些处罚……我发现一路通,路路通。爸爸的本事越来越大了。爸爸凭的是什么?我不知该对爸爸怎样评价?但我觉得直到现在,我似乎才了解了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也许,到现在我也不了解爸爸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妈妈先回来了。我看她情绪似乎不稳定。我想起昨天103路无轨电车站牌下的情景。
晚饭后,哥哥骑上车走了。他是没有笼头的马,到处瞎逛。妈妈似乎有话要对我说。我猜想是不是想说昨天的事。那么,妈妈昨天看见了我?说实在的,我也真想问问妈妈。看昨天那样子,他们一定有什么秘密。不过,我不好开口。我怕伤了妈妈的自尊心。
“天琳,昨天上午你上哪儿了?”
妈妈终于开口了。我想妈妈一肚子话憋着也难受,一定要对我说了。
但妈妈仍什么也没说。
5月14日
今天一清早,爸爸和哥哥都走了,妈妈走进里屋,趴在我的床头上。
悄悄说:“你有没有把星期天……”
“妈妈!”
“天琳!星期天,我知道你看见了我,你是不是打算这事告诉了爸爸!”
“妈妈!您说什么呀!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妈妈松了一口气,说:“快上学去吧,晚上妈妈对你有话说!”
一切,并不是我瞎想。我猜得出妈妈对我要讲什么。妈妈和爸爸,你们都有你们的苦哀。做儿女的,太不了解你们了!我觉得离父母一下子这么近,又这么远。
晚上,妈妈回来得特别早。我等着妈妈。妈妈先不做饭,和我谈了起来。我简直象听一个陌生的故事。我一直不知道妈妈的过去,不知道妈妈内心深处还藏着这么深的秘密。
妈妈出身不好,学习成绩好,就因为出身这一条大学没有考上,我知道。我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要嫁给爸爸的。我以为她一定爱上爸爸,爸爸也爱上了她。不爱,干嘛要结婚呢?原来,并不完全是这样的。妈妈原来有心上的人,那就是我见过的那个人。可是,他出身也不好,比妈妈的出身更可怕。同病相怜吧,他们又是同班中学同学,妈妈呀,您中岁时候也在悄悄恋爱呢!他也没有考上大学。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没有考上大学,使他们的爱更加深了。谁知文化大革命来了。他们两家都被抄了家。姥爷就是那年自杀的。他全家被遣送还乡。一去音讯杳无。就是有信,妈妈也不敢再和他结婚呀!真地来信了,倒是他劝妈妈赶紧另找他人吧,他不愿意连累妈妈……
“他是好人……”妈妈讲到这儿,眼泪扑嗒扑塔了。“他是好人!天琳!说穿了,还不是为了你们孩子!我那时想,自己出身不好,他出身不好,以后孩子的前途怎么办呀!我就和他断了线……”
妈妈,您也是好人……我心里默默地说。
妈妈非要找一个出身好的人。正象妈妈说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这时,旁人把爸爸介绍给妈妈。爸爸出身好,又是党员,现役军人。
“那时候,你们不知道,你爸爸那身绿皮一披……”
妈妈,我怎么不懂?虽然,我没见过。可是,妈妈,您真可怜!您是嫁给爸爸呢?还是嫁给那身“绿皮”?您的爱情呢?您和爸爸有没有爱情呢?那个时代里就没有爱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