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临睡觉前,妈妈递给我一封信,我一看信封就知道,是丁然来的。信,肯定是白天就寄到了。妈妈一直没给我,大概看是个陌生男孩子粗矿的笔迹吧?在这方面,妈妈的心可细了,她不允许有任何分散女儿学习的因素。她警惕地问我:“谁来的信?”我告诉她:“同学。”“同学?一个班上还非得寄信?”我无法一时向她解释清楚。她警告我。“我可告诉你,别想别的,一门心思准备高考!”
谢天谢地,妈妈没再多说什么,就睡去了。我看得出妈妈今儿心情不好,也懒得和我再费吐沫了。
看罢丁然的信,我的心“格登”一跳,不知该怎样回答他?
[作者附记]
从这一段日记来看,路天琳和丁然的通信,除了最初的一封抄录在日记上,其余几封只是提及收到,并未详写其内容。为了这几封信,我特意给路天琳写了一封信,问她:“如果不保密的话,能否给我一看?”她很快回了信,信里夹着丁然的三封信。她信中讲;“我相信您。您看看吧,这就是所谓我们的‘情书’,今老师和父母格外紧张的‘情书’。其实,男女同学之间需要感情交流,说得更邪乎或尖刻一点儿需要感情发泄,自然要互相通信。如果这几封信能有助于您对我们中学生的了解,我太高兴了。需要公开,请您处理,这没什么的。”
丁然的字道劲有力,一看就是个男孩子写的,而且从字中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骨骼粗壮、个头魁梧的小伙子。我觉得他的三封信写得很有些意思。而且,正如路天琳信中所讲的那样,我们家长和老师对男女同学之间的通信太缺乏了解,一概贬斥为“请书”,大有歪门邪道之嫌。似乎一通信便是搞对象,一搞对象就要出事……我们的这种单向思维模式可真够呛。现将丁然的三封所谓“请书”抄录如下,或许对我们了解中学生有好处——
第一封
路天琳同学:
你好:终于收到你的信,真高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信的呢。看来是我想错了。你说得好,一个人应该“有一个壮丽的人生,而不是寡然、平淡,甚至色彩灰暗的人生。”我看到你对尧茂书那样激动,真高兴,为你,也为我。我知道你一定会为他而激动的。这正说明我们的性格、志向的相同。
我头一次看完尧茂书事迹的文章,久久难以平静。我甚至幻想也能有一天乘着一只小皮筏,就叫做“中学生”号,也去漂流长江。我会不会也能象尧茂书一样为了事业去献身呢?鲁迅曾经感慨道;“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抿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但愿,这感叹都成为过去,我们能成为尧茂书那样的人。
对了,能不能把登载美国“挑战者”号上那位女教师事迹的杂志寄我看看?
愿我们成为亲密的朋友!
祝好
丁然
86. 4、22
第二封
路天琳:
你好!每次见到你的信,是我一天最快乐的时候。写信,寄信,盼着你回信,成了我的一件大事。
不知道,这两天你看了电视连续剧《新星》没有?你应当看看!别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看《新星》我挺感动的。我佩服李向南,厌恶顾荣,讨厌顾小莉。今天中午,放学后走在大街上,一个个体户书摊上的小贩正高声吆喝:卖第二期的《当代》,有人问第一期有没有?《夜与昼》的上半部登在第一期上。小贩嚷嚷:“第一期没有。《夜与昼》主要精彩都在这后半部上呢!”其实,他一定连看也没看这本书,甚至连作者是叫柯云路还是路柯云都不清楚呢!我看了半天热闹。你说有意思吗?说明大家对《新星》,对《新星》的下一部《夜与昼》都感兴趣呢。
下午,自习课,大家讨论《新星》,我们班主任来了,有的同学让老师谈谈他的看法。他说;“《新星》不过是县城里来了一位清官。八十年代还宣扬清官,中国老百姓太可怜了。”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他讲得挺深刻的,而我的理解太浅了。很想知道你的看法。
另外,我们已经文理分班了。我准备报考文科,不知你想报考什么?
等你的来信。
祝好
你的朋友:丁然
86、4、24
第三封
天琳:
你好!信收到了。寄来的杂志也收到了。看了你的信,马上看那篇文章。麦考利夫的确令人起敬,我想她的那一千两百名学生会永远忘不了她。我更高兴的是,我们的想法竟如此一致。你所敬重的人,恰恰也是我所敬重的。我们会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你谈的有关主题班会的想法,我也有同感。说实在的,初中刚搞主题班会,还觉得挺新鲜的,以后又来便倒人胃口,糖吃多了还不甜呢!你说是不是?还有那种演讲比赛,更透虚假!你知道我们班同学怎么说法吗?可有趣了:他们讲:现在是“二杰”最吃香,一个是李连杰,一个是李燕杰,一个练武艺,一个卖嘴皮子。也是,难道中国就靠这两样“特产”振兴吗?
天琳,自十渡分手已经有二十天了。我很想见见你。信,太有限了。我们见面可以好好谈谈。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我下星期一(28日)下午五点钟,在美术馆门口等你。盼能给我回个信。
等你!
你的朋友:丁然
86.4、26
如果能够全面分析一下中学生男女之间的通信,是十分有趣的。我们可以更深一步看到中学生的内部世界,那是一个正在蕴酿的云层,翻滚着,激荡着,显示着纷繁、丰富,也显得有些杂乱无章的生命力。一般来讲,男女同学之间通信关系的建立,是他们之间关系往前迈了一大步。当然,这一步还算不上什么恋爱。但是,随着这种通信关系的加深和巩固,中学男女同学的感情必然要发生微妙的变化,不管这一段谈天说地、天马行空、上至理想,下至同学,外带电视、电影,小说……一通尽情的谈吐的过门有多长、多散、多么不集中……但到最后总会吐露出彼此爱慕的信息。或许,这可以称之为“爱的前奏”。
路天琳虽然今年才十七岁,但她已经有了两次自以为是“爱”的经验。她很敏感,从丁然那第三封信中感到了这种信息。她知道,这是丁然向她放出的一个氢气球。从通信到约会,当然不见得必然导致恋爱,但毕竟又是往前迈了一大步。而到美术馆去约会,更是中学生愿意去的场所。那里不仅有着绚丽的色彩,而且有着典雅的环境。不俗,而能点缀着幻觉,升华着情感。要想了解中学生,美术馆大门前不可不去。这一点,路天琳是清楚的。收到丁然的信,她很高兴,也很激动。能受到一个男孩子的邀请,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不高兴、不激动呢?可是,这一次,她犹豫了,去?还是不去?该如何写信回答丁然?这便是她日记里吐露出的矛盾心情。鉴于和郭辉的经验,路天琳不希望一下子又跌入爱的旋涡。她渴望一种真正的友谊。爱,她想让位于以后。她为自己这一点想法自得,她觉得自己成熟了。
真的吗?
这需要继续看看她的日记。
第十章
4月28日
下午的班会,砸了锅。我看得出,黄老师很伤心。不过,我不同情她。虽然,我和她关系很好,但这一次她自作自受。谁让她搞这个主题班会的呢!还系列!什么都系列!系列报道、系列化妆品……主题班会也系列,看黄老师还系列不系列了!
起初,黄老师让我先发言,我说我还没准备好演讲稿,先听听别的同学发言吧!别的同学更是一言不发。黄老师没办法,只好自己先说。她把麦考利夫的事迹讲得很动人,她说她自己的理想是做一名教师,希望能成为一个麦考利夫一样为事业献身的人。一个人只有事业,才会使生活充实,才会幸福,才会无悔无愧,一个人,不能只想自己个人的安逸,只想自己的小理想……接着,她话题一转,谈到报考志愿的事。她谈到自己,当初报考的是中文,后来却分配到政教系。祖国的需要就是我们的理想,我们要有志气,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她又说,有的同学只愿意报考“北(京)上(海)天(津)”的大学,不愿报考“新(新疆)西(藏)兰(州)”的大学,这是缺乏远大理想的……
我注意观察大家的表情,起初,听得还挺入神,后来,渐渐走神,最后干脆没神儿了!黄老师这人就是这样,把话说得这么满!干嘛非要把事业和生活对立起来?干嘛非要把祖国的需要和个人志愿对立起来?我很想问问黄老师:“您说一个人只有事业才会生活充实、幸福,是这样的吗?人究竟是为工作而生活,还是为生活而工作呢?您说您要做一个麦考利夫式的老师。麦考利夫有自己的家庭,有丈夫和孩子。您呢?您只有事业,您至今孤独一人,您还比麦考利夫小七岁。您的生活是真的充实、幸福吗?”我不怀疑黄老师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但那不过是自我安慰、自我维持平衡罢了。同学们谁还愿意听这番大道理!黄老师,您怎么就老不明白呢?同学们是那么容易听了一次您的讲演,为您的这个麦考利夫就感动了,就都不报“北上天”,全报了什么“新西兰”了吗?黄老师总在给自己编织这种教育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