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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页

 

  叶韶脸一红,啐道:“死丫头!”

  两个人笑笑闹闹,任由时间梭转流逝,忽而醒觉时,天空已添了淡淡云彩。

  文莞在夜暮四合前溜进府,轻轻掩上后门,暗自庆幸万无一失。

  才一转头,赫然发现冷峻的殷品尧正等着她,难怪背后感觉一道冷光,真不愧是千年大寒冰!

  她低头,不敢直视。“呃,你回来了。”

  “你也回来了,不是吗?”他似笑非笑,邪味十足。

  她目光往上飘,愈瞧愈邪门,心底打了冷颤。这笑大有文章,没事他干嘛卖笑?平静无波的海面下总是暗潮汹涌。

  “殷大哥,你该不是刻意等我吧?”

  他不回答,只是笑得眼更眯了。

  不妙!她心跳得跟擂鼓似的,仿如做错事的小孩一步一靠地经过他。

  “我先回房了!”

  “文莞,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我放下重要而庞杂的事务,跑到偏僻的后门为的是什么?”

  说对了,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因为你想偷懒?”

  “事出有因,在你不在我。”

  心里有数,终于要摊开淡了。她站定想了想:“为我出门这回事?”

  若是一般大会要求她恪守俗世对妇女的规范,可是殷品尧行走江海,胸襟目是不同于一般人,将妇女局囿于家中的说法他一笑署之。

  “不生事,不逾矩,你比品轩还令我放心,我有什么理由阻止你?

  她没有门禁,他是这意思?她大费周章、小心谨慎地从后门进出,原来都是白忙一场。不只她错看了他,品轩的出言恫吓同样缘于不了解殷品尧。

  那好,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再不用战战兢兢。

  她回过头,喜孜孜地说:“你是说大门永远为我而开?”

  总算舍得转身了。

  他要她迁进来住,为的是她愉悦的笑容,但猜不透为何她总是吝惜施与?

  “不过……”他倏然向前,托起她的下巴。

  她为他无预警的举动而吃惊,倒吸口气,久久不敢喘。

  他端详她,从她眸中赞出了惶惑,黑白分明的大眼正一瞬不瞬地盯住他,他浅笑:“太细白、太纤弱,文莞,你不懂得伪装,只会启人疑窦。这几年间你能出入平安,我很讶异。”

  她臊红,头一甩,顺势脱离包围住她的男性气息。

  “好瞧不起人,起码我瞒住品轩了。”

  “那是他呆。”

  他所言确是实情,她以男装来往扬州,初时总引入侧目,此后再不抬头挺胸,只以谦卑的姿态与世人间存,能全身无损,也是因为懂得遮掩的缘故。

  “我会注意的。”而且她一向如此。“没事的话,我走了!”

  文莞的迫不及待难隐藏,话一落下就转身离去。殷品尧微皱眉,自己当真令人生厌?

  “云绸布坊的工别做了。”

  他怎么会知道?文莞二度偏转头,心中存疑。

  “云绸布坊有今天你也有一半功劳,你手巧,叶韶生意手腕高,合起来便是今日的云绸布坊。近来布坊的招牌货短缺,是因为你养伤的关系,没错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不正面回答。

  “我不会限制你的行动,但是请别再替叶韶制衣。”

  既谓“请”,表示她有选择空间。“我要继续替。十姐作衣裳,这事相互蒙利,不需要停止。”

  看来用错方式,太委婉。他微眯眼:“再说一次,不许裁衣裳。”

  她心一凛,那肃寒的口吻,瞬间颠倒乾坤。“为什么?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充实自己的生命,你怎能轻描淡写、三言两语说不许?又是哪种人生大道理说不许?”

  这比禁足更痛苦,她的冷静开始与焦躁混淆。

  “你是殷家人,殷家不需要你为生活奔劳,我可以……”

  “我不姓殷,不许管束我!”

  她不是自愿居于他羽翼下,为什么现在连独立高飞的权利都没有?

  “当我知道还有另一种生活方式时,我好高兴终可不需依靠你的救济。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裳有人赏识,那种感觉就像飘在云里一样。”

  “你在这里也会开心。”只要她不再排斥。

  她忍不住对他的鬼话连篇咆哮:

  “你剥夺了我的乐趣我怎么会开心?你把我当废人了,你知不知道!”

  她的暴跳与他的冷静,真是强烈对比。

  “你做了件可笑的事。”

  “可笑?”她冷哼一声,“再可笑也比不上你的专横。”

  “你住在我宅邸,怎能帮翰汇庄的对手做事?”

  她倒抽口气,这才是真相!

  气度小如蝼蚁、重视虚无的自尊!叶姐口中的英雄气概、胸襟四海的人,根本不是他!

  但殷品尧压根儿没有这个意思,仅仅希望文莞能打消念头。他要她好,以他的方式。往后的日子他会照顾她,她不需为生活忧虑。

  岂知文莞一点也不为生活忧虑,她唯一的烦恼正是他的背负。

  她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

  “我要搬出去。”

  “行,我替你安排归宿。”

  “不用,我爱当老姑婆你管不着。”

  “唯独你,我管得着,这件事牵扯你爹,我当然能管。”

  “我爹早不在世间,你要过问的人是我!”又要躁怒了。

  他却完全不受她影响。“别再谈论这事,你知道没有结果。”

  她不懂,他怕什么?防什么?“殷品尧,云绸布坊撼不动翰汇庄,你怕什么?”

  他不发一言握住她,温柔地轻抚她手掌:“长茧了。”

  她用力抽回。“又不是千金命,何须惊讶?”

  不该这样,他原本打算给她娇贵的生活,而不是今日的劳身忧心。

  “我岂会怕一个小小的云绸布坊?”

  “那不就得了,井水不犯河水,你放手,大家回归平静,好不好?”

  “文莞,云绸布坊的生死操在你手上,你怎么说?”

  她震撼得无法思考,他的话穿过她每条神经,他方才在威胁,是吗?以整个云绸布坊。

  卑鄙无耻!他算哪门子传奇人物?他比九流人物更下九流!比污腐烂泥更恶臭!

  “扬州布疋全由翰汇庄垄断,一声令下,你以为叶韶拿得到货源?布坊生意还能持续?上下八口人的生计能不断炊?”

  “你好恶毒!”她恨得咬牙切齿。

  “多谢夸赞。商场如战扬,毒辣才能致胜!”

  原来他这么讨厌她!早该知道他从小便嫌恶她,长大能不百般折磨?

  她错在哪里?不过生不逢时,干嘛忍受这么多气!冤哪,哪儿得罪了他?

  文莞气得说不出话,眼底蓄满水气,视线渐渐模糊。打小没在外人面前哭过,现在眼泪却不争气地往节滑,她告诉自己不许哭,可是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不听使唤。

  他一怔,见她红了鼻头红了眼,心中竟酸涩起来,粗声道:”“不许哭。”

  又骂人了,她哽咽:“你恨我,毫无道理的恨我,所以想尽方法整我,欺我一个弱女子无法对抗富贾的权势。”

  “胡说!”

  她吸了吸鼻子。“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你拿走了我的倚靠,让我渐渐枯死,这就是你的手段。被我猜中了,‘死而后已’,你一了百了!”

  他轻叱:“荒唐!”

  她揩了下眼泪,又扁起嘴说:“天下还有比你更荒唐的人吗?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行不得,留不住,寸步难移;”谁说她会跟品轩—样,她比他还惨!

  他们一个执拗,—个顽固,两人碰在一起,能不磨擦才有鬼!双方都选了自以为是的方式,找不到共通点。

  天色暗沉,屋内各厅房的灯点亮起来,文莞顿觉孤寂。天下之大,竟无她归属之处。

  殷品尧不忍,欲上前安抚。

  “阿莞?天啊,你怎么啦?”

  品轩的声音此时听来倍感亲切,文莞克制不了自己的伤心,也无法坚强地只身对抗殷品尧,现下的她只想找个肩膀依靠……她扑进他怀里痛哭失声。

  殷品尧一震,心中不是滋味。品轩搂着文莞的画面令他刺眼,淡淡无名火升起。

  “大哥?”

  “不许哕嗦!哄完她即刻回房,这里又不是丧家,哭哭啼啼成何样子!”拂袖而去。

  文莞如今更确定殷品尧的确恨她入骨,连女子的消极抗议都不耐烦。为什么?她没做错事,怎会招来这种不人道的遭遇?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爹啊,你把我送进什么样的贼船了?

  ***

  文莞回房后愈想愈伤心,趴在床上嚎啕大哭。隔天清晨却红了眼睛对着殷品尧的房门口大吼:

  “殷品尧,我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搬出去!”

  房内没有动静。

  “姓殷的,你听见了没有?我要搬!要搬要搬!”

  他还是沉默以对。

  “殷品尧……”

  房门霍然打开,高傲的他挺立门前,面无表情:“办不到!”

  红肿的眼搭上不屈的神情,看来让人好气又好笑。

  她瞪了他一眼,倔强地甩头就走,没有一点留恋。

  来去倏忽,似顽童戏耍后旋风而去,干脆、耐人寻味。他心底纳闷,这样就放弃了?不可能,她是锲而不舍的人啊!微眯的眼闪着精光,看她玩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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