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迎面就看见了那人满头大汗地站在沙袋旁边,不怒而威地瞪视着大门口。看见进来的人是乐云,他颇感意外地挑弄了一下眉毛,即而唇边泛起一丝不异觉察的浅笑。
乐云嘟囔着嘴唇:“你那么凶做什么?”
那人的笑意更深了,他走到八仙桌前,拿起一条棉布揩拭着额间的汗,然后递了一块白松糕给乐云:“看吧,又全是你最爱吃的!”
乐云惊喜地看着满桌美食,一下子就将刚才的委屈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大咧咧地坐在太师椅上,打量着眼前的侍卫。奇怪,为什么每次来都没有看见皇上呢?
“你一个人在这里练功?”乐云掩不住好奇地问。
“是呀,有什么不对吗?”那人坐到另一张太师椅上去,面对着乐云。
“我没有想到皇上对你这么好啊!”乐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也不过是萧衍的一种笼络人才的手段而已。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那人问道。
乐云的神色暗淡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如果说自己叫红袖,那不是摆明不信任他吗?但是,要她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她又怕吓坏了他,到时候,恐怕他会为难要不要去告密了。说假话,不够朋友,说真话,又太危险。算了,还是不说为妙。其实,自己这也是为了他好,免得她诱惑他去做一次背叛朋友的小人。
想好这些,她睐睐眼睛,故意偏着头一脸天真地说:“我们还是不要互告姓名吧,这样不是更神秘吗?”
那人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乐云会这么回答他。不过,随后他就释然了,这样交往的确神秘且没有负担。
乐云边吃着白松糕边看着大殿高高的天花板,从小,她就在这种高高的天花板之下长大,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是很遥远的地方。如今,它离她就更遥远了。
“天花板上绣了花?”那人看她看得这么入神,忍不住打趣她说。
“没有绣花,可是我从小就希望那上面住着一位神仙爷爷,可以满足我三个愿望。”乐云神往地说。
“哦?为什么呢?想糖吃?”他表示着好奇。
“从小我就被关在一个大大的房子里,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陪伴我的只有屋顶高高的横梁和深深的柱子。我常想从那上面跳下来一个伴,可以陪我玩耍,伴我入睡。只可惜,那上面总是黑黝黝的看不见底。”乐云沉湎在往事的回忆之中。
“可怜的孩子!”他的眼中有深深的震撼。
“后来,我就不想玩伴了,我想着也许那里住着一位神仙,好心的神仙可以倾听我的心声,然后帮我达成心愿。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母亲对我的管教也慢慢松了些,我可以到院子里肆意玩耍了,有时候,甚至可以跑到院子外头去,那一阵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我以为是屋顶上的神仙终于听见了我的祷告了。”
“后来呢?你被送进了宫,又失去自由了?”他猜测着。
乐云凄然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再后来,家里遭了巨变,神仙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他不再管我了,于是,我也就不再求他了。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仙,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乐云抬起头看定那人,他的神色中有着怜惜与感动,他也能理解她的寂寞?他的眼睛凝视着她的,令她慌乱不堪,她怎么这么容易泄露她内心的秘密呢?她为什么要对她说自己的童年?直觉地,她想逃避开去,躲得远远的藏起来。
他的脸逼过来,离她的那么那么近,她闭起了眼睛,慌乱却又有着莫名的窃喜,她在期待着什么。她迎向他,一点,一点,她感觉到他的脸孔向自己压下来,压得她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然而,他就那么停顿在她面前,好久好久没有落下来。她诧异着睁开眼,他却粗鲁得一把将她推开,他浓重地喘着粗气,压制着内心汹涌的激情,他哑着嗓音说:“你走吧!”
一股羞辱的感觉直充头顶,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她不是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在他的心里,一定在窃笑她的浅薄和轻佻吧。她含着满眶的泪水,欲夺门而出。
然而,他捉住了她的手,他急促而抱歉地说:“对不起,你以后会明白我的。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如果我……我不想你以后怪我,恨我,我要名正言顺的要你,爱你,你懂吗?”
“不懂不懂!”乐云在心内狂喊着。她不要听他的解释,她恨的是她自己呀,刚才她期盼的是什么?她想奉献的是什么?她怎么这么“贱”呢?她疯狂地挣拖他的手,冲出了练武房。以后,她再也不要见到他了!她在内心里一遍遍的发着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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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乐云的心中完完全全只有了仇恨,她不在乎自己了,她只要能报仇,即使她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她早就不想要自己的这一副皮囊了。
虽然,一次行动没有成功,但并不表示她不会去做第二次。没有找到余妃娘娘,她是不会死心的。
乐云问清楚了余妃的住处,正是绣景宫。上次如果不是那偷链子的侍卫打乱她的计划,现在她说不定已经手刃萧衍那个叛贼了呢。她有些忿忿地想,全然忘记了上次多亏了他救了自己。
这一晚,乐云又等到午夜十分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安绣宫,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去了绣景宫。如果余妃肯帮她,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了。
来到绣景宫外,她飞身纵上了瓦檐,然后倒挂着身子向屋内看去,她没有忘记上次的教训,十分小心地戴着遮面巾,她相信,此刻,即使是禄儿面对着她,也不会认出她来了。
屋子里有一男一女,男的面朝里坐着,看不清相貌,但凭衣着就可以看出他正是窃国叛贼梁武帝。那个女的面若桃花,情意绵绵,却正是余妃。
乐云咬咬牙,且看余妃是迫不及待还是逼不得已。
余妃慢慢地将酒倒在一个白玉杯子里,轻轻啜了一口,然后递到萧衍的面前,萧衍头也没有抬,将手摆了摆。
余妃委屈地说:“丞相大人命臣妾来伺候皇上,皇上如果不满意,为什么不索性杀死我算了呢?”
萧衍冷冷地转过身站起来,没有说话。从他站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乐云藏身的地方,乐云小心地将身子隐到暗影中去,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希望余妃能快快令他回转过去。
余妃见萧衍仍是这么冷淡,她灰心了,与其这么死不死,活不活,战战兢兢地伺候皇上,到不如死了算了。她默默地抓起梳妆台上的剪刀向自己的喉咙刺去。
她的举动清清楚楚的落在乐云的眼里,而此时的萧衍仍然背转着身子。如果现在没有人阻止她,她的性命就会丧失在她自己的手中。
乐云情急之下,再顾不得隐藏自己。她一个鹞子翻身冲进绣景宫,眼明手快地打掉了余妃手中的剪刀。
“什么人?”一声沉稳而冰冷地声音直指乐云。
乐云丢开因害怕而瘫倒在地的余妃,面对萧衍站立着。在她的印象里,一直认为萧衍这个窃国贼是一个有着鹰一样的鼻子,狼一样的眼睛,狮一样的嘴巴的兽人。却没想到原来他只不过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子。而且,而且,乐云张大了嘴巴,惊异的感觉几乎使她忘了自己现在正身处险境。他不就是勤政殿外的那名守卫吗?错错错,乐云否决着。他从来就没有说过他是什么守卫,一切只是乐云自己想当然。
乐云叹息着,如果不是他的眼神过于阴郁,神态过于憔悴,他绝对算得上天下第一美男子。只可惜,他却作了天下第一贼。
想着他和余妃的关系,她的心里居然漫过浅浅的哀痛和心酸。难怪,他要拒绝她了。然后,她又忿忿然地想,他骗得她好苦呀!她面对着萧衍,就那么怔怔地站立着,心里五味杂陈,难辨滋味。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时刻吗?仇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但是,为什么她的手臂这么酸软无力呢?她全然鼓不起刺杀他的勇气。
勤政殿外的偶遇,绣景宫前的携手戏敌,练武房里的心心相印,这一幕一幕都从她眼前划过,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手脚冰冷地战栗着,一时之间心灰意冷。
萧衍等了半天,仍不见那个刺客回答他。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盯了一眼瑟缩着的余妃,问道:“你认识他?”
余妃怯怯地拿眼瞟了一下乐云,眼前的这个黑衣人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人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想包庇他,他如果不是你的熟人,为什么要救你?”萧衍步步进逼。
“臣妾,臣妾真不知道。”余妃几乎要哭出来,自己本是求着一死的决心的,哪知道竟惹出这么一个人来,偏偏不要自己死,而且还牵连给自己这么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