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预警的一个出拳动作切断了典恩的话。弋翅快速、强猛的拳头划过典恩,停在冰宿的鼻端前,吓得典恩倒抽口气,直瞪着他说不出话来,而一旁的译武也睁圆了眼,只有冰宿自始至终动也不动,澄亮的灰眸直望进他墨绿的眼中。
“为什么不躲?”他没错过冰宿那一瞬间的眼神与反应。她看到了他出拳,也算准了她绝对有足够的时间挡开,但她什么都没做,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殿下是君,属下是臣。”她简单地答道。表明她不可能会以下犯上。
弋翅收回拳头,脸上的笑容倏地深浓了起来。他转身走向黑火,从马背的鞍袋中取出弓与箭,再走回冰宿面前,将弓箭抛给她。
“你要我测试你的能力又不准我出手,那好……”他抬手指向靠近王宫右翼的花园内某处,“就射中那座玫瑰拱门中心点的装饰物吧。”
“弋翅,这太困难了吧?”典恩着急的道。那样的距离对一个女孩子而言,简直就像是要她去摘下天上的星星般难以达成。
“她可以选择接受我的测试,或者马上离开回故乡去。”
他已经接受她了。
看着弋翅的笑容,冰宿突然有这样的感觉,虽然他看起来仍然是一副毫不妥协的模样,但他的眼神、笑容与刚才有些不同了,像是发自内心的笑着。
她无语的看他一眼,张手试了试弓弦的紧度,然后退开一些距离,对准目标俐落的架箭上弦、拉弓,漂亮的姿势与动作让原本还想替她说话的典恩不自觉地看傻了眼,忘了想说的话。
“咻”的一声,箭准确无误的射入目标。
像是早已预知结果似的,弋翅走向冰宿,高兴的笑道:“很好,你证明了你的能力。”
她微躬身,淡淡地道:“谢殿下。”她并没有表现出欢欣喜悦,对她而言,射箭的结果或是她的责任皆是不可能会改变的事实。
他抬起她的下巴,“你几岁了?”
“十四。”她有股想避开他碰触的冲动,但身分的差异让她压抑了这个想法。
“看起来似乎更大些……无妨,有婚配了吗?”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着的危机。现在,她不但想避开他的碰触,还想避开他那像是会灼烧人的眼神。
译武当弋翅只是想知道冰宿是否还有和其他亲友有所牵连——就像他与妻子结缡之前也必须告知国王陛下一样,于是他代冰宿口答:“尚未。”
“好,那我要了。”其实她有无婚配对他而言没什么影响,差别只在于他需不需要下令取消她原先的婚配而已。
弋翅突然执起冰宿的左手,摘下他小指上的指环套进她的无名指,这才察觉她的手心长满了厚茧,他的眼睥闪过难测的光芒,唇边扬起的笑容看似轻佻,却仿佛象征着某种天地不移的坚定。
“这是誓约的落注。”他轻抚了下她的脸蛋,低沉的嗓音像阵暖风吹拂过她的全身。
“二殿下!?”
“弋翅!?
译武与典恩同时惊讶的低嚷。
弋翅真的要与冰宿订下婚的吗?但即使是三岁小孩都知道贵族是不会与平民共结连理的呀!尤其弋翅还是一国的殿下,就算他本人不将传统放在眼里,可他将如何对全国人民交代?其他各国又将会如何看待他的所作所为?
冰宿面色不改的低下头看向无名指上有点松的戒指,那是一只银戒,上面镶嵌了碎钻。才看了一眼,她便抬头望着他,无言的伸出手掌表示拒绝接受,眼里流露着等待他收回的眸光。
似乎是很满意她的反应,弋翅露齿一笑,不给她任何回答,迅速俯身吻向她的唇。
她直觉地一偏头,温热的触感落在她唇角,他闪着绿宝石般光亮的眼瞳锁住她的灰眸,一瞬间,她仿佛被吸进他眼底,时间犹如延伸至永恒,两人就这样不动的对视着。
薄雾渐渐散去,照在两人周身的晨光像晕开的光环,那画面美得像神话,一旁的典恩与译武皆被他们之间的无形磁力定住了思绪,只能愣怔的看着,最后是弋翅打破这段仿若迷咒的静默——
“而这是烙印。”他说着又轻抚她的脸颊、嘴唇,“只许是我的。”
对冰宿而言,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如擂鼓的心跳声,以及他那双忽黑似绿的眼瞳。
“我似乎延迟了太久,该离开了。”弋翅放开冰宿,拿走她手上的弓,跨步走向黑火。他俐落的翻身上马,“典恩,我走了,你知道该如何联络上我。”
他不曾再多看冰宿一眼,反倒是对译武投注一个托付的眼神。不等犹在怔忡的众人出声说话,他双脚一夹马腹,在灿烂的阳光中扬尘而去。
典恩与译武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谁都无法对那个狂傲似天的弋翅指使什么的。两人转而看向冰宿,再度发出叹息声。
罢了!待弋翅回来恐怕还有好些年,还是别急着担心他临去前的那个举动,现在要担心的还多着呢。他们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举步走进宫殿中。
冰宿表面上冷静得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不发一言地跟在他们身后进宫。
忽地,她举起手像是想抹去什么似的,用力的、缓慢的用手背拭着弋翅轻抚过的部分,却发现那只是加深了肌肤的灼热程度。
感觉脸颊碰触到物体——是那只戒指,她出神的看了一会儿后,缓缓地拔下指环将之紧紧握在手心上,没有发现到她的眼神与戒指上的钻石竟是同样晶亮……
第二章
九年后
一样是初春的时节,一样是飘着薄雾的凉寒清晨,但在毕诺瓦王宫的陛下的寝宫里却聚集了一群人,每个人皆面色凝重、神色哀凄,即使有人只是做做样子,也都技巧的不被发现。数个教士同时颂念着祷文,嗡嗡喃喃的规律音调间偶尔夹杂着几句窃窃私语,虽然壁炉中的炭火烧得炽烈旺盛,整个房间仍然显得阴寒死沉。
“韵……”白色大床上的衰弱病人忽然发出一声蚊蚋似的低唤,仍旧紧紧闭阖的双眼让人分不清究竟他是清醒的在叫唤,或者只是梦呓。
床边一个短发女子赶紧趋前俯近床头,以便仔细的分辨病人是否有想表达的意念。
“冰宿护卫,你太过逾矩了。”床边一个肥满庸俗的老者不满的拉住她的手臂,围在床旁四周的其他老者也都显露出不豫的脸色。
冰宿冷冷的眼光扫过握在她臂上的肥胖短手,对上老者的眼,“放手。”
在冰宿凛冽的瞪视下,老者暗自吞了口唾沫,赶紧放开手,没胆敢再招惹她。
但另一个瘦小精狯的老者却出声了。“冰宿护卫,你真是越来越懂得逾礼犯上了,别忘了你是什么身分,竟敢如此不敬的对宫中大臣说话?”
冰宿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见他没有动静,这才直视蒙达,他是这群老不死的黄鼠狼之首。蒙达十数年来不知在暗地里压榨、私吞了多少民脂民膏,逾七十的高龄却依旧贪婪爱财,而他那细细尖尖的嗓音此时听来更是分外刺耳。
“说我逾矩,难道你们就不是吗?”冰宿讽刺地反击回去,直捣他们最污秽不堪的暗处。
“你?”像一只被夹到尾巴的老鼠,蒙达气极的瞪视冰宿,明白她所指为何。
当年弋翅无声无息的离开王宫后,他以为全王宫中再没有人敢与他对抗,没想到这个黄毛丫头却起而代之,不但不将他放在眼里,还在译武死后接管他的所有职权。本以为她区区一个女流不必防范什么,谁知道几年下来,毕诺瓦大半的兵力竟然全教她掌控了,让他无论想“做什么”都越来越绑手绑脚、伸展不开来。
不过没关系……他眯起细眼偷瞄一下床上的人,无论她拥有多少兵力都将成为过去了,只要再过几个钟头——不,也许不必那么久,那个小蠢材已经快挨不下去了。
蒙达阴恻恻的笑了起来,表情与阴沟中的老鼠同样让人感到厌恶。他摆摆手,“算了,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何况若惹了你一个不高兴,陛下说不定又会心疼不已呢!”
冰宿没有回腔,灰眸倏地变暗,冰寒的射向蒙达。两人僵持了会儿,蒙达同样在她足以冻结太阳的眸光下畏缩了,他闷咳一声转过头去,好掩饰自己的窘态。
冰宿收回视线,不再理会蒙达的挑衅,转过身看向床上的人。她知道蒙达只是想激起她的愤怒,从她接替父亲的职务开始,蒙达就像是恨不得想亲手撕毁她脸上永远不为所动的冷静漠然,几乎每次见到她都会对她加以冷嘲热讽一番。不过,当然他从来没有达成目的过。
然而令人不齿的是,他总会恶意污辱她和国王陛下之间的清白,卑劣的将不实的谣言散播出去,意图抹黑国王陛下的人格,丑化他年近三十却仍未娶妻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