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平送她。
  “明天是最后一天?”他问。
  “看效果,可能会多拍一天。”
  “应该没有问题。”
  “是,这一组人一向成绩超班。”
  刘世平认同。
  “马利安呢?”
  “她另有节目。”
  “这个城市越来越热闹。”
  “不必客气了,”刘世平笑,一你们总是急不及待要回家。”
  雪琪也笑。
  是,她担心盆栽会枯坏。
  “到了。”
  雪琪抬起头。
  “不必下车,”她说:“我自己上去即可。”
  “不,”刘世平摇摇头,“送到门口。”
  现在都没有人这样做了,送,有时都格于礼节,逼不得已。
  刘世平停好车,陪雪琪上楼。
  一进电梯,又哄进来一班日本旅客,叽叽喳喳,把他俩挤到角落。
  雪琪有点惆怅。
  一整天了,都没有主动,这样下去,包管连涟漪都不起一个,就得打道回府。
  怪不得在公司里,她享有清誉,特别受同事激赏,都说洪雪琪胳臂上可以走马。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世平替她排开东洋客,让她通过。
  在门口,雪琪说:“谢谢你照顾。”
  “如果我出差到你注的城市;你也会一样对我。”
  雪琪想了想,“一定,但──”
  “但什么?”
  “你大概还有其他的朋友。”
  世平笑笑,“你总想躲。”
  这句话里,无异也藏着一条骨头。
  雪琪用销匙开房门,世平连忙退后一步,雪琪说“再见”,便掩上门。
  那夜,在梦里,她看到洪雪琪悄悄的同洪雪琪说:你,你错过了一切。
  两个洪雪琪都无奈的轻轻地笑了。
  醒来的时候,阳光满室,以为迟了,才清晨七点。
  睡那么多钟头,还是累,可见心力交瘁到什么地步。
  雪琪想到淑仪说她:“你的内伤不能一直拖下去,总得休养生息好好调理。”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累得慌。只想找到可安歇的水边,躺卧在青笔地上,好好昏睡一年半载。
  雪琪颓然想,或一眠不起,都不是坏事。
  这次,开车来的,却不再是刘世平。
  司机不准时,雪琪等了二十五分锺,才听见车号,虽然一叠声道歉,雪琪已经决定以沉默抗议。
  很多时候,一早便知道哪一天会过得愉快,哪一天不会。
  这一天肯定不会。
  但工作仍然顺利。
  一点意外都没有。
  刘世平在场,马利安也在。
  她过来同雪琪塔讪。
  “这条项链真漂亮。”她说。
  雪琪顺手摘了下来,“送给你。”坠子是一块小小的古玉,别致,但并不值什么钱。
  “真的?”小女孩即时十分高兴,伸手接过。
  刘世平过来,“怎么可以胡乱收入家礼物。”
  马利安说,“不妨,我会回礼。”
  “你回什么给人家?”刘世平追问。
  马利安赌气了,“你,把你送出去。”
  雪琪一怔,刘世平也一呆。
  过了一会儿,他才闲闲说:“人家不一定要。”
  马利安把手臂圈着他的腰,脸贴着他胸膛笑起来。
  因为实在年轻,观者并不觉得这种亲昵动作有什么委琐。
  雪琪微微牵动嘴角。
  拍摄完毕,他们归队回写字楼,雪琪检察了所有的单子,画了花押,松了一大口气。
  这件事里苦有什么纰漏,老板可只看着她一个人。
  淑仪的电话追到写字楼。
  “还以为你不告而别。”
  “小姐,马不停蹄。”
  “胭脂马。”
  “你才是畜牲,狗口长不出象牙。”
  “晚上来吃饭。”
  “六点锺我准时到。”
  “带个伴来。”
  “别耍我,心急慌忙,哪里去抓。”
  淑仪笑一会儿,挂上电话。
  刘世平恰巧拿着一叠单子站她身边,雪琪不由得咳嗽一磬。
  他笑笑坐下。
  雪琪看看大玻璃窗外的风景,“如此湖光山色,焉能专心工作。”
  “你们的海港岂非更美。”
  “所以我的书房帘子从来不卷。”
  刘世平又笑,“这像你一贯作风。”
  雪琪微愠,“你不喜欢我是不是。”
  “你认为如此?”刘世平意外,“我却觉得我太喜欢你了。”
  雪琪失笑,“你的表现方式甚为奇特。”
  导演过来问:“雪琪,你明天走?”
  “明天或后天。”
  “来去忽忽,雪琪,你永不留恋。”
  “有工作赶看做。”雪琪微笑。
  导演是艺术家,“啧啧啧,没有你公司还不是照样运作。”
  雪琪懊恼,“你们都针对我。”
  导演问刘世平,“我又说错什么?”
  刘世平实在忍不住,拉起雪琪的手,“来,走之前,至少去喝杯咖啡。”
  他带她到市中心路边咖啡座坐下。
  雪琪不安的问:“马利安呢?”
  “你好像很关心她。”
  雪琪别转面孔。
  “她去买礼物送你。”
  “啊,”雪琪意外,“她知道我喜欢什么?我是一个很挑剔的人。”
  “看得出来。”
  其他的同事也跟着下车坐拢来。
  有人取笑刘世平,“别妄想在雪琪身上用工夫。”
  “你看,”雪琪说:一谣言就是这样开始的。”
  导演坐过来笑道:“雪琪,要是这个人告诉你马利安是他的侄女儿/表妹/学生,千万不要相信他。”
  雪琪答:“我不会相信。”
  一组工作人员,忙到最后,总会变成兄弟姐妹。
  大街的过路人姿势优闲,难怪淑仪胖许多,面孔看上去,圆圆的像皮球。
  雪琪站起来。
  “我送你。”
  “我叫计程车得了。”
  “应该的。”
  雪琪抬头张望一下,马利安呢,莫非她真的把刘世平来换那串项链?
  她脸上一红。
  同事们鼓掌送走他俩。
  “多住一天的话,可以到维多利亚去,”刘世平说。
  雪琪摇摇头,“我是一个城市人,对鸟语花香不感兴趣。”
  “那,时间用来作什么?”
  “工作,休息,再工作。”
  “厉害。”
  “这是我们本土风俗。”雪琪笑。
  车子向郊外驶去。
  稍微精灵一点的男孩子如刘世平,就已经滑不留手,没有诚意,只想游戏。
  这些年来,雪琪从不下场,抱着少赌即嬴的心理。
  到了淑仪家门,车停下来。
  雪琪推开车门。
  刘世平问:“不请我进去?”
  雪琪答:“那不是我的家。”
  椒仪迎出来,探头一看,她认得他是前天付账的人,即时说:“刘先生,稀客,请进。”
  雪琪却坚持,“刘先生没有空,他立刻就走。”
  刘世平无奈,只得说:“我立刻就走。”
  淑仪愕然。
  雪琪把手插在口袋中,看着地把车开走。
  淑仪睛看她问:“这又是为什么?”
  “我不轻易上钩。”
  “神经病,老站婆脾气发作,人家肯坐下来吃顿饭,不一定想钓你这条大鱼。”
  雪琪不怒反笑,自顾自走进屋子。
  淑仪追进来,“他有什么不好?”
  雪琪抱着淑农的小女儿,不回答。
  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不该误会她是一个到外国来找艳遇的女人。
  “你会不会对人家有点误会?”淑仪追问。
  “人地生疏,小心为上。”
  “换一个地头,可能不同?”
  “也许。”
  “你好像真的不急。”
  “比这好十倍的都碰见过。”
  不过他确令她心跳。
  饭后由淑仪夫妇送她回酒店。
  那一夜,直至深夜一时,电话不住的响。
  不知是谁打来,雪琪没有接听。
  公事已毕,夜已深,她不想再受骚扰。
  雪琪也曾想过,这也许是刘世平;但她更加不愿听到他的声音,连最后一点好印象都破坏掉。
  第二天上午她就离开酒店。
  独自来到飞机场,徘徊良久,喝尽许多杯咖啡。
  她在候机室所花的时间比任何地方多,免税店里售卖的玩具书籍她再清楚没有,一言蔽之:乏味。
  她也有天真的想像,幻想上了飞机,发觉邻座坐着的正是刘世平。
  他说:“不是说我没诚意吗,这就跟你回去。”
  当然不是真的。
  雪琪乘头等,邻座空着,并没有人。
  雪琪叹日气,春起报纸来。
  累了,就睡一会儿。
  每次她都最怕单独坐飞机,但待坐稳了,再一次捱过。
  在海关排长龙时她知道又过了万水千山。
  一切恢复正常,第二天上班,一样打扮得端庄明媚。
  老阐迎过来,“一切顺利?”
  雪琪伙点头。
  上司是个洋人,向她陕腴眼,“什么都没有发生?”
  雪琪没有回答。
  她不会这样说。
  心中荡漾,已经有事发生。
  会不会有下文,并不重要。
  中午出去吃饭,电梯乘客挤得不亦乐乎!雪琪退到一个角落,把公事包当在胸前作保护盾。
  该利那,她又想起刘世平。
  半夜的电话,不知是否由他打来。
  兰花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网球场,她不胖,穿短裤,白T恤,腿是长长的,但不知为什么,她给人一种胖的感觉,在T恤与短裤下的皮肤给人一种紧张。
  网球场里有好几个女孩子,那几个英国女学生白得令人难受,年纪轻轻,大腿上已露着青筋,手臂上布满毛孔,一眼看上去就像拔了毛的鸡皮,雪藏过的,也就透着雪藏过的异味。
  西方女子也有美的,然而决不是英国女子,或许我对于其他国家不熟。女孩子还是中国人最美,她就是个罕见的例子,她必然去有阳光的地方度假回来,腿三晒成金棕色,油光水滑的,脸上也是那种颜色,眼睛漆黑,头发短短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