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去的女人
  陈开友第一次看到吕吉的时候,在美东企业的电脑室。
  他去探望旧同学,没聊上两句,秘书进来说,储藏营业资料的电脑发生故障。
  开友是电脑盲,一窍不通。
  旧同学正是营业部主管,闻言跳脚,立刻说:“速传吕小姐。”
  一边站起来有所行动,原本,开友应当告辞,但不知恁地,他竟跟在同学身后,一起来到电脑室。
  同学继续诉苦:“人类总有一天,叫这劳什子控制,某次某人不小心按错一个钮,所有资料洗清,害得我们这一组差些吊颈。”
  开友莞尔。
  奇是奇在同学并没有觉得观光客陈开友站在他身边有什么不对。
  後来开友才知道,这一切机缘巧合,就是要使他结识吕吉。
  电脑室布置一如间谍电影中的陈设,一小组工作人员正忙得满头大汗,围看一组机器团团转。
  开友忽然觉得自己幸福。
  他的职业是写作,没有机器可以替代他的功能。
  同学一叠声问:“吕吉呢,怎么还不来?”
  有人答:“吕小姐来了,吕小姐,请过来这边。”
  开友好奇的转过头去,看到一位脸容清秀的女子翩然而至,一声不响坐到电脑前面,迅速按动所有纽键。
  电脑荧光幕上打出翠绿闪光字样,那一点绿,溅到她眼珠里去,使她看上去有一丝精灵的味道。
  开友的同学松一口气,这才觉醒,拉一拉开友,离开电脑室。
  “吕小姐是什么人?”开友问。
  “我们的电脑工程师。”
  “啊。”
  “没想到吧,那样一个美妇人。”
  开友低下头。
  “她精通她的功课,药到病除,没有她还真不行,所以年薪将近一百万,房子车子津贴还不在内。”
  “那么能干。”
  “现代女性不容忽视。”
  “嗳对,”开友说:“我要告辞了。”
  “有空再联络。”
  开友没有忘记吕吉。他恰巧在她发挥专注的工作美时遇见她,印象深刻。
  他记得她穿着浅灰色条文套装,裙子波浪形,添增三分婀娜,印象深刻。
  一位突出的女性,毫无疑问。
  所以过了几日,他在一间咖啡厅里看见她的时候,便欢欣无比的迎上去打招呼。
  吕吉不认识他,但客气地微笑。
  开友递上卡片之後,坐在吕吉的桌子上不肯离开。
  不但吕吉觉得奇怪,连开友自己都觉得不比寻常。
  长了廿多岁,他从未试过这样被一位异性吸引。
  而且是一位年纪比他大许多的女性。
  吕吉并不讨厌这位年轻人,很明显,他对她有超乎异常的好感。
  不是没有男人试图接近吕吉,但他们大部份用意复杂,年轻人的态度不一样。
  “等人?”开友问。
  “等小女。”吕吉微笑。
  开友一怔,当然,这样漂亮的女子,应该一早名花有主。
  吕吉跟著说:“她来了。”
  开友转过头去,吓一跳,他满以为是个六七岁的小孩,但过来叫妈妈的是十六七岁的少女。
  吕吉笑看为他们介绍,“安琪,这是你最崇拜的作家陈开友。”
  安琪深呼吸一卜,“唉呀,可惜找忘记带书来叫你签名。”
  安琪跟她母亲姓。
  开友问她母女俩要了电话地址,喝完茶,结过帐,才回到自己那一桌去,给朋友骂个臭死。
  第二天他开始送花,注得很清楚,是给吕吉小姐,亲自去挑大朵洁白芬芳动人的栀子,他觉得她整个人像栀子花。
  送到第七天,吕结的电话来了。
  是她亲自拨的,开友十分欣赏她的修养。
  “陈先生?我是吕吉。”
  “我是开友。”
  “谢谢你送的花。”
  “你肯收下便是我的荣幸。”
  “但我必须劝你停止这种花费。”
  “与我对你的倾慕相比,不成比例。”
  吕吉讶异,“你真会说话。”
  “我不见得肯对每一位女性都说这样的话。”
  吕吉停一停,一我不知道该怎麽讲。”
  开友温柔的说:“什麽都不要讲。”
  这句话之後,又过了三四个月,开友才能约到吕吉。
  他一直没有催逼她。
  只是隔几天闲闲地关怀地问候几句,有时来听电话的是安琪,直呼他的名字:“等一等,开友,妈妈就来。”也不觉得他同她母亲做朋友有什麽不妥。
  开友就是想维持这种开放自由的气氛。
  渐渐他们在友好的对话中熟稔,他忘记才见过她两次,她也忘了才见过他一次。
  过节时,她买了礼物,差人送给他,开友打开盒子,发觉是一条鳄鱼皮带。
  陆陆续续,他知道她早同丈夫分开,独自抚养安琪,母女相依为命。
  除夕,她打电话来,“开友,有没有节目?”
  “没有。”
  “真的没有的话,”吕吉笑,“请到舍下便饭。”
  开友知道她打听过了,不然怎么晓得他父母已经移民,他没有年夜饭吃。
  “我六点钟到。”
  这还不算约会。
  但那天开友在吕府逗留了五个钟头,与他们母女无所不谈,他发觉吕吉开朗、幽默、坚强,智慧,冷静,几乎集人类的优质於一身,他完全倾心。
  相信吕吉也发觉这一点。
  忙完一个年,松口气,开友便约她晚饭。
  吕志欣然赶会。
  开友多年守心如玉的感情泊泊倾倒在吕吉身上,一点保留都没有,他认为可以完全放心,她会得小心保管。
  吕吉的确没有让开友失望。
  开友没想到消息传得那麽快。
  先是陈老太太打电话回来向儿子打探:“开友,听说你找到女朋友了。”
  开友一怔,“我一直约会女孩子。”
  “这个不同,你表妹看见你俩跳舞至深夜。”
  开友暗骂一声多事的女人。
  “表妹说你陶醉得看不见身边其他的人。”
  开友只得说:“这位吕小姐,同我比较谈得来。”
  陈老太咳嗽一声,“还是小姐吗,她女儿才是吕小姐。”
  开友耳边嗡的一声。
  “开友,适可而止。”
  “我已经廿六岁了,会得自主。”
  “是呀,父母一向尊重你,你要从事写作,任你,你拒绝移民,也任你。”
  “你老人家放心,别多说了,电话费够坐飞机了。”
  是非人报耳神报得这麽快。
  开友知道他几个远房表妹对他非常不满,他从不与她们聚会,不大看得起她们,对她们没兴趣,这大概是对女性最大的侮辱。
  所以.有机会,她们就报复,藉日当然是为表哥好。
  开友不去理会这些是非。
  他忠诚地,只约会看吕吉一个人。
  开友的姿态像是回到五十年代,管接,管送,从来不叫女士结账,开车门,拉椅子,一直没有试图握一握吕吉的手,或是轻吻一下面额。
  感觉非常温馨,吕吉十分感动,但她把情感隐藏得很好,对开友如一个亲昵的朋友。
  复活节假期,开友在吕宅做客,安琪与朋友出去了,吕志准备好下午茶接待他。
  捧看甘香的大吉岭红茶喝的当儿,开友忍不住,很平和的说:
  “我想我早已爱上你。”
  吕吉一怔,随即回复自然,并没有说话。
  开友轻轻说下去:“我认为我有爱人的资格,我心智健全,经济独立,感情专注,勇於承担责任,并且对将来有计划。”
  吕吉笑:“我知道。”
  “你可接受我?”
  吕吉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开友耐心等候。
  “开友,让我们顺其自然。”
  “怕只怕你故意压抑。”
  “但开友,成年人再恣意,也不能完全失去节制,否则状若癫症,谁吃得消。”
  吕诘当然说得对。
  开友说:“我并非一时冲动,我的性格早已成熟。
  吕吉伸过手去,轻轻掩住开友的嘴,示意开友不要再说,开友这才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
  开友趁机收起这个话题。他看得到吕吉脆弱敏感的一面,他不想她觉得任何不安或不快。
  夏季才开始,陈老先生回来渡假,住在亲戚家中。
  立即传儿子去问话。
  表妹们十分幸灾乐祸,等著看热闹。
  陈老开门见山,问开友:“你仍同这位女士来往?”已经说得很客气。
  开友坦白:“是。”
  “你妈怎麽跟你说?”
  开友微笑,不语。
  “听说她近五十岁了,女儿同你一样大。”
  开友啼笑皆非,“不止了,她告诉我今年七十二。”
  “开友!”
  “父亲,年龄根本不是问题。”
  “与你母亲同龄不是问题?”
  “谣言夸张许多倍——”
  “她是比你大是不是?”
  “父亲,请不要在这个上面做文章,你看见她便知道她非常漂亮,而且年轻。”
  “但结过婚,女儿明年进大学。”
  开友不知道怎麽说才好。
  过一会他说:“她是电脑工程师。”
  陈老非常讽刺的说:“真不知道是怎麽抽出来的时间念到专业文凭!原以为结婚离婚已经够忙。”
  “父亲,这是人身攻击。”
  “开友,我要你中止这段友谊。”
  “不可以,我有交朋友的自由。”
  “好,我也有选媳妇的自由,你们一直做朋友做下去好了。”
  “父亲,你且慢激动。”
  “别以为我不知道,人前人後你都表示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