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情趣,老远开车回来,只为了换行头。
  那日下午,终于看到我要看到的一幕。
  我们看到朱女士。
  “咦,”阿戚大吃一惊,“她自己找到情敌了。”
  “嘘,”我连忙摊开报纸遮住面孔。
  两个女人同一辆车子回来,两人都铁青着脸。那还用说的,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我的推想是:朱女土根本与祝小姐有来往,她们有很大的可能是远房亲戚。
  但只小姐趁朱女士不防备,抢了她的丈夫!
  朱女士一看到我昨日呈上的照片,便前来与祝小姐摊牌。
  我暗暗叹息,可惜可惜,叫祝小姐放弃林某,简直是与虎谋皮,做太太的最忌便是亲身出来与第三者见面谈判,那一定会招至更大的侮辱,毫无疑问。
  我听见朱女士在车上同祝小姐说:“离开他。”
  而祝小姐的答案是意料中的:“不行。”
  朱女土双眼红润,“我求求你离开他,他只是玩弄你。”
  祝小姐不屑的说:“真是老套,用到这种字眼。”
  “你会后悔的。”
  “这是我私人的事,我认为值得,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认为值得。”
  祝小姐不愿再说下去,推开车门下车。
  朱女士伏在驾驶软盘上,不知是否在哭泣。
  我叹息一声。
  人要变起、心来,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么聪明智慧高洁的女人,竟也弄不明白。
  何苦追求真相,何苦求挽回。
  我低声同阿戚说:“走吧。”
  回到公司,阿戚说:“你彷佛对朱女士有特殊好感。”
  “是的。”
  “年纪恐怕大一点。”
  “顶多三十七八,不比我大很多,”我说:“我欣赏她整个人秀气漫溢。”
  “祝小姐呢?”阿戚问。
  “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祝小姐的父亲很有一点钱,现在这位祝太太是继母,她父母两人已经离异。”
  “难怪这么野。”
  “现在的女孩子,哪个不是野马。”阿戚说:“幸亏我没女儿。你还要结识祝小姐吗?”
  我不响。
  “认识她又如何?劝她不要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到底是哪个家庭呢?这林某两头都有家。”
  “我想知道多一点。”
  “好好好,随便你。”
  我们将惯技使出来。
  我们在祝小姐门口守着,阿戚扑上假装去抢地的手袋,我奔过去喝止追捕,拾回手袋,立刻成为美人心目中之英雄。
  “谢谢你。”祝小姐花容失色,惊魂甫定,用手拍着胸脯。
  我微笑,“那里那里……咦,你不是祝小姐?”
  “你是──”大眼睛充满讶异。
  “我姓郭,同令尊有生意上来往,我们在某酒会上有一面之缘,不记得我了吧,我可记得漂亮的女孩子呢。”
  她笑了,或许天天有人称赞她,但每次听,都有新鲜感,百听不厌。
  “你来这一区探朋友?”
  “正是。”
  “有没有车?”
  “没有,打算载我一程?”
  “请上来。”
  这一程车起码二十分钟,我们就聊上了。不是我自夸,我为人风趣、机智、灵活,是聊天好对象。
  她年轻、爽直,对我说了很多,一下子熟络,谈到家庭中私隐,根本不该对陌生人说这么多。
  她看我一眼,“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你,况且我家中事,你早知道七七八八。父母离婚后,对我不瞅不睬,最近却又联合起来对付我。”
  “为什么?”我看着她美丽的苹果脸。
  “还不是因为我的男朋友。”她叹息。
  “我知道,”我马上说:“姓林的那一位。”
  “闹得满城风雨,我也早晓得,到现在,恐怕满城的人都知道了。”
  “他年纪是大一点。”我说。
  祝小姐把车开得像要飞上天去。
  我又加一句,“听说人很风流。”
  “嘿,你们都比我还清楚他,你们不约而同,对他都有偏见。”
  “十个人中如果有五个对他不满,还可说是偏见,有七八九个都不满的话,或者应当考虑。”
  “你有见过他吗?”祝小姐不服气。
  “当然见过。”我微笑。
  “自我认识他以来,就有人不停说他坏话。”
  “你不怕?”
  “不怕。”
  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她犹如一头小牛一般固执。
  “他有妻子有情人你也不怕?”
  “算了吧,”她笑起来,自信十足,“他心中只有我一个人。”
  我悲哀的看着她。
  最凄惨便是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我最美、我最有天才、我最劲、我最骠。到头来栽筋斗的、水远是这种人,跌倒之后再也爬不起来的也是这种人。
  获知真相之后,受创伤最深的反而不会是朱女士。
  我不晌。
  目的地到了,我下车。
  这个女孩子骄横如夏日中午之太阳。
  不可理喻。
  朱女士有什么必要与她理论,朱女士应当放弃林先生,让祝小姐去自尝恶果。
  阿戚见到我时问个不停:“有没有同这个水蜜桃吃咖啡?唳,她近看是否如远看那么漂亮?你有没有得手?喂,说来听听。”
  我不去睬他。
  想半日,我说:“阿威,明日与我去金屋,把今日这好戏再演一次。”
  阿戚叫苦说:“不必了吧?老板,弄得不好,抓到派出所,水洗不清,再说,人家会觉得这个抢匪熟口熟面。”
  “那么,阿毋,你做一次。”
  阿毋说:“这年头混口饭吃真不容易。”
  我说:“废话真多。”
  阿毋继续埋怨,“真奇怪,人们肯为生活而做的怪事真是数之不尽,唉,当与你的肚皮有关的时候,一点点自尊算是什么呢。”
  我知道他们的脾气,不去理他。
  不过阿母还是随我出发。
  冒牌林太太抱着小男孩下来,小女孩跟在她身后,还未登车,阿毋冲出一手拍落地的手袋。
  罪过罪过,她吓得不知所措。
  我连忙故技重施,吆喝看赶走这个“贼”。
  “唉呀,吓煞我,谢谢你,先生,多亏你。”她花容失色。
  这时候管理员也奔出来。
  我故作惊讶状,“咦,林太太。”
  “怎么,先生,你认识我?”
  “忘记了?我姓郭,约半年前同你们一家坐过船出海,那次还是林先生作东。”
  她呆呆的看着我。
  我连忙说:“那时这小宝贝才一点点大,林先生还那么喜欢出海吗?”
  女人是多么容易受骗。她恍然大悟的说:“对,郭先生,我想起来了。你来探访朋友?”
  “不,我来看房子,这个地区的公寓很得人喜欢。”
  管理员马上证明这一点,“是,这位郭先生已经来看过一次。”
  “你看中哪一层?”她问我。
  “十二楼A座。”
  “我们的房子也要卖。”
  “是吗?”
  她把手中的小男孩交给女佣。“郭先生有无兴趣看一看?”
  “怎么要卖房子,移民?”我的关怀倒不假。
  “不,是孩子大了,不够住,趁楼价低,想换一层。”
  “啊,林太太如果不介意,我真想看看,也许管理员可以同我们一起上楼。”
  她笑,“郭先生太客气,我难道还不相信你?”
  长着一付老实面孔,就有这个好处。
  这位女士很可爱二般早婚的女子都有这种涉世末深的天真,年纪日增,心理上仍似孩子,风波不是没有,都发生在茶杯之中,脱不出那个范围。
  她同我说:“孩子们去外婆家,来,郭先生,我带你看看间隔。”
  房子很好很宽爽。
  她说得很清楚:“家私受孩子们折腾得很旧了,恐怕不能用,浴室却翻过新,这间房子最大的优点是露台。”
  此刻露台上晾着小小的衣裳,温馨而甜蜜。
  我随口问:“房子是林太太你的产业?”
  “是。”
  这姓林的,拿着大老婆的钱来买房子给小老婆。
  “比楼下那层更光亮。”我说。
  她连忙说:“价格却一样。”
  “我考虑。”
  “郭先生不妨同太太来看看。”
  我据实说:“我尚未成婚。”
  “那自然是打算结婚。”
  我微笑。
  “两个人住是略大,但婚后孩子褓姆厨子一来,就显得挤,此刻连司机,我们家开饭就七个人吃。”她笑。
  我、心中渐起疑惑。
  这么大一头家,怎么可能黑市这么久?
  “林先生的工作很忙吧,最近银行服务多元化。”
  “不可开交,辛苦之极。”她温婉的说:“不过男人当然得以事业为重。”
  “他很疼孩子。”
  “孩子是他的命,尤其是小宝,像足他小时候,不但他疼,爷爷更疼。”
  咦,瞄头不对,听她口气,她同林的关系是通了天的,不像哇,那边的大太太却像是刚刚发觉。
  疑团越来越大。
  “爷爷马上要七十大寿,郭先生有空要来吃杯寿酒。”
  “一定一定。”
  “你回去同女朋友商量商量,随时上来。”她把电话号码抄给我。
  “先谢你。”
  “不客气,郭先生,谢谢你救我钱包才真。”
  我告辞。
  之所以我要与她们逐一交谈。
  回到写字楼,我召开小组会议。
  我很不开心的说:“这是我个人的错误。”
  威说:“喂,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朱女士一上来,我就错误地认为她是林某的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