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婶婶说,欢迎她来做洪夫人。”
  我扬起一道眉,这大大出乎我意料。
  “律师都找好了,专等洪氏去签字,这趟你泽叔大大丢脸。”
  啊。我又弄不懂了,那何故陈锁锁还到处招
  摇?不禁困惑起来。
  “你婶婶比我强,她说她看见我这个例子醒悟
  到忍辱负重什么好处也没有。”
  我岔开话题,免她动气, “妈,你要是想卖房子,现在也是时候了。”
  “你呢,跟不跟我回去?”
  “我再留一会儿。”
  母亲凝视我良久,说: “你不是想同他斗 吧?”
  我即刻否认, “不是。”
  母亲叹口气, “没有用的,同洪昌泽斗是没有用的。”
  “妈,我不会与任何人比拼,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长长叹口气。
  她是个寂寞的女人,很不开心,像所有不快活的人一样,她觉得敌人特多,朋友特别远,运程比人坏,麻烦不住来。
  “妈妈,”我安慰她, “你还有我。”
  “你又不是女孩子。”她说, “女孩与母亲接近。”
  “真的吗,我认识一个女友,她忙得一年才回家三次。”
  “我要走了。”她说, “你自己当心,必要时也让洪昌泽知道,你会反扑。”
  我捧着咖啡杯呆了很久,反扑?我没有能力,
  连麦公都不一定站在我这边,我不能有什么作为,
  这件事想都不要去想它。
  在停车场上,我碰到泽叔的司机。
  他一脸尴尬相,我便知道他接的不是婶婶,果然,一个女子急步过来,我几乎不认得她。
  陈锁锁把头发剪成平顶,毛茸茸的只两三公分长,额前一撮略长,烫成波浪,垂在一只眼睛上,身上裹着件黑白两色的沙笼裙。
  这种打扮出奇地适合她,整个人如一幅新派画,奇趣。
  看到我,她朝我点点头。
  她与我都犹疑,不知好不好打招呼,司机只得僵立一旁,等她发落。
  她微笑, “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恭维她: “转了发型,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
  她却说: “我本来只二十七岁,是洪昌泽把我映得老气横秋。”
  我略觉诧异,她有感慨,这倒是我所始料不及的,我一直以为像那样的女子,只要有人带着吃喝玩乐坐飞机开游艇,可以随时在时装店或珠宝店内一掷千金,便心满意足。
  她似有心事,不想多说, “我们改天见。”
  “再见。”
  司机松口气,把她载走。
  回到办公室,拨了几个重要电话,约了几个人,无事忙了一轮,下午打算去拍卖场看古董袋表。坐下便自觉空虚,这种生活,同母亲与陈锁锁所过的日子,有什么不同?
  更难受的是,我是男人,赋闲感觉上比她们更窝囊。
  刚在无聊,泽叔过来。
  一见他的表情,我又暗暗称奇,他脸色阴晴不定,跌进沙发里,疲倦得不得了,一只手拿着叠照片,另一只手在脸上搓动。通常只有极困惑的人才会有这个动作。
  他不出声我也不开口。抢先说话仿佛似故意讨好他,我不愿意那样做,自卑作祟。
  他把照片递给我。
  我取过一看,相中人居然是我与陈锁锁。
  我即时明白,泽叔派人去盯牢他的女友,随时随地拍照为证据。
  我问心无愧,当然不用避嫌,但泽叔竟然会得沦落得出这种招数,也就很可怜了。
  他手中自然有更多此类照片,掌握陈锁锁一举一动,我忽然同情这名女子。
  锁锁,性格锁住命运,现在已经这般不堪,正式嫁予洪昌泽,更似笼中鸟。
  我把相片还给泽叔。
  “你不赞成这么做吧?”
  “一万个反对。”
  “依你说该怎么办?”
  “泽叔说笑,怎么会来问我。”
  “不,恭敏,我要听你的意见。”他取出雪白
  的手帕拭汗。
  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一点潇洒都没有。我的心
  一动,泽叔练的是金钟罩功夫,这可是他的练门,
  无意抖露出来。
  “你见过她?”
  我点头, “碰见过两次。”
  “她同你说什么?”
  “说声好,寒喧几句。”
  “就这么多?”
  见他紧张,我打趣他, “你应当问私家侦探才
  是。”
  他问: “是不是同一个舞男型的男人在一
  起?”
  “没有注意,也许只是普通朋友,现在男生也
  好打扮,除了我,我是特别邋遢,别人看上去大概
  都似舞男。”
  “你不必替她说好话。”泽叔颓然。
  他大概要查清楚她的底才肯娶她,偏偏她在这
  种要紧关头又不守行为,看来这次黄金机会要泡
  汤。
  “没有呀,只是叫你别过虑。”
  “真是贱货!”他忽然咬牙切齿的骂她。
  我吓一跳,瞪着他。
  泽叔再也不能控制他自己,诉起苦来: “你瞧瞧她同什么人在一起,有洪太太她不做,一定要与我摊牌,同我分手,我原以为她不过要挟我,谁知她来真的。”
  我很震惊, “她要离开你?”
  我一直以为她要逼他娶她,太意外了。
  “你说是不是疯了?一直以为她不甘做小,现在让她名正言顺进门,她还是不肯。”
  原来事情刚刚相反。
  我淡淡的说: “要走也只得随她走。”
  “一直以来,我也认为这是惟一的做法,可是对于她不一样,我决不能放她走。”
  我心中暗暗好笑,不放又如何,又不能用锁锁住她,那么大一个人,脚长在她身上,她要变心,泽叔怕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不相信他有胆做对她不利的事,他今日的名利得来不易。
  他不过在气头上。
  要老狐狸如洪昌泽气得这样,她的道行不浅。
  我努力忍着笑,恐怕双眼出卖我,只敢看着窗外。
  泽叔在接着的二十分钟内如热锅上的蚂蚁,急躁不安,搓手踱步。
  跟着他同我说: “我已决定离婚。”
  我表示惋惜。
  “你已经听说了是不是?好事不出门,我本事
  没你父亲大,连老妻都不要我了。”
  泽叔这次弄得焦头烂额,在我面前使劲诉苦,
  反而觉得他也有可爱的一面,人总不会黑墨墨黑得
  透顶,总还有天良未泯的时刻。
  我说: “你不能放婶婶走。”
  “怎么求她?”泽叔瞠目。
  “有几种办法,看你是否还重视她。”
  “重视,当然重视,她是我四个孩子的母亲,
  玩笑开不得,万一她带着赡养费胡乱去嫁个光棍,
  洪家颜面何存。”
  虽然自私,说得也对。
  “那只得跪下来求,写悔过书,同陈锁锁小姐
  断绝来往。”
  泽叔脸色灰败,说来说去,他不肯放弃陈锁
  锁。
  当晚我把麦公抓出来吃宵夜。
  一桌都是他喜爱的补品,把匪夷所思的动植物
  都拿来互炖,在文火上熬十来二十个小时,据说六
  十岁老头子吃下机能有希望同十六岁小伙子看齐,
  唉。
  麦公极信这一套。
  我说: “孝敬您老,举筷举筷。”
  他呵呵地笑, “恭敏,一起来一起来。”我不敢吃,我怕。
  待他补酒补品齐齐落肚,我把话题拉到我感兴
  趣的方向。
  我闲闲说: “泽叔上得山多终遇虎。”
  “他与陈小姐可是耙上了。”
  “我劝他不可同婶婶分手。”要套人话先要说
  话给人听。
  “什么,二十五年的夫妻也要分开?这不像洪
  昌泽。”
  “我也这么说,麦公,这位陈小姐到底是怎么
  回事?”
  “不清楚,听说一直住在纽约,跟了他好几
  年,如今吵回来,要同他分手。”
  “麦公,一个女人,对洪昌泽来说,算是什
  么?”
  “本来就不算什么。”麦公微笑。
  “漏洞在什么地方?”
  麦公狡猾的反问: “你说呢?”
  “他爱上了她。”
  麦公轰然大笑,差点连补品都喷出来。 “恭
  敏,你真幽默。”
  我沉默。
  麦公叹口气, “恭敏,你泽叔最在乎什么?”
  “钱。与钱财有关。”
  “是,他有部分钱在她那里。”
  “我不相信,何必放在她那里?去瑞士开几个
  户口神不知鬼不觉,多么妥当。”
  “怎么逃过你们的法眼运出去,嗳?帐簿上又
  没这笔数目,有关部门查起亏空来,要坐牢的。”
  乌云散开,我看到真相,她有他贪污的证据。
  麦公算是待我不错,这些话都肯对我说。
  “恭敏,你莫管闲事。”
  “是。”
  “真的听进耳朵里去了?”
  呵,原来与陈锁锁有这等纠葛。
  那笔款项,恐怕为数至巨,否则泽叔不会这样
  烦恼。整件事令我想到黑社会首领与他情妇的故
  事,要好的时候他什么都肯,发妻子侄,任何人都
  比不上美艳的外遇给他的欢愉,这个女人往往掌握
  他的命根……
  我想得太多了。
  那夜很早上床。母亲找过我一次,覆电时酒店
  说她已外出,同一位洪太太吃饭去,那一定是泽
  婶,她们妯娌间有些话可说。
  朦胧间电话铃响,我还不想听,想到可能是母
  亲,才挣扎起来,她有神经衰弱,常为小事失眠。
  电话那头传来泽叔惊惶的声音。
  他竟说: “恭敏,我杀了人,我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