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嗤的一声笑,不再言语。
  硕人。
  “唔?”我转身看玛丽,“又什么事?”
  “我并没有叫你。”玛丽讶异。
  “啊。”我闭上眼睛。
  硕人。
  我坐起来,头碰到台灯上去,哗啦啦一声。
  “硕人!”玛丽尖叫,“我真为你担心。”
  “不要紧,不要紧。”我匆忙扶起台灯。
  我连忙躺回沙发上,紧闭上双目,集中精神。
  “硕人,你接触到我吗?”
  南星!眼泪自我眼角挤出,一直流入耳朵。为什么频率怎么弱?象无线电声量没开足,听不清晰。
  “硕人。”他一接触到我的思想,立刻知道这些空白的时间来,我对他的思念。
  若将你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
  这一点他完全做得到。
  我的唇微微颤动,默念着我要说的话。
  “硕人,我会来的,我一定要来。”
  你怎么来?我大大震撼。
  “等机会,等缘分。”
  甚么?我不明白。‘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
  “我受看管,只能偷偷与你接触。”
  你能偷走出来?
  这个时候玛丽扑过来摇撼我的身子,“你中邪?硕人,你在做什么?”
  她伸手来扼我的人中。
  我一时刺痛,伸手推过玛丽。
  “我倘若在南星一生一世,失去了你,得享永生,也是无益。”
  南星。
  我的五官抽搐。
  “我不能说太久硕人,等我。”
  南星!我坐起来,他又离开了,消息完全中断,我睁大双眼。
  玛丽左右开弓打我耳光。
  我格开她手,“干吗呀?”
  “你差点没有口吐白沫,”她吃惊摇我肩膀,“你没事吧?忽然象是昏死过去,口中念念有词,鬼上身的样子。”
  “你想打我耳光有十年八年了,至今才公报私仇。”
  “硕人,你这副样子真叫人担心。”玛丽顿足。
  我只好安慰她一轮。
  “玛丽,咱们说了这么久,我也困了,咱们改天再联络。”我下逐客令。
  玛丽抓起手提袋,叹口气,“忠言逆耳。”
  所以说,有朋友要死,千万不要为他好,让他去死吧,好人不是很难做的。
  我紧紧关上门。
  南星要来地球。
  他说过,如果他来到地球,就永远回不去。
  相聚忽忽数日,这样大大取舍,他真肯作出决定?
  况且地球人这么难做。肉体如此脆弱,灵魂无依无据,生活艰苦,一生人之中,痛苦多快乐少,天天做做做,日来睡一觉,第二天又是做做做,如此沉闷,还有句教训叫平安是福,空白的一生,虚掷的生命,实在没有太大的意思。
  凡事想太多是不成的,人人作此想,人类都要绝种了,再也不生孩子的。
  看样子也已经决定是要来,他说他在等机会。
  我脸色转白,什么样的机会?
  如果他的思想要正式进入一个地球人的躯体,就先要那个人死亡。
  南星不是凶手,绝对不是。
  他目前的处境如何?
  他心情又如何?
  我都担心至憔悴。
  南星的长辈如何锁住他的思想电波?
  他如何偷偷的与我联络?
  可怜的南星。
  他的遭遇使我想起地位不相称的男女受家长的阻挠----不行,她太没有知识,出身也不好,不可救药,非得同这种女人断绝往来不可,否则就同你断绝往来。
  可怜的我。
  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入夜。
  我拉好百页窗帘。
  “等我。”南星说。
  等。
  悲剧不是他永远不来,而是来的时候,我已经鸡皮鹤发。
  快了,再隔三五七年,我也就是那个样子。
  第二天我同玛丽说,我要去算命。
  她说我是神经病。
  再三恳求,她答允带我去见神算子。
  我问:算术同命运有那么大的关系?
  玛丽说:命相根本是一项统计术。
  譬如说,十个大鼻子都发了财,一见第十一个,就可以预测他或许也会发财。
  又譬如说再那个时辰那一分那一秒出生的女人都离了婚,大概她们都是注定要离婚的。
  我们经过千辛万苦,约到神算。
  神算同我说:一字记之曰南,忘不得。
  我跳起来,哗,神乎其技。
  有客自远方来,避不得。
  我眼睛都呆了。
  付掉相金之后,我同玛丽说,“他怎么这么准?”
  “三千块,小姐。”玛丽说:“他要赚钱。”
  “你通消息给他,是不是?”
  “别神经,不相信就不要去看。”
  “他怎么知道我南朋友名字中有一个南字?”
  “小姐,我发觉你越来越象无知妇孺,给你嫁了这个人,又怎么样?你会因此得道成仙?”
  我说:“我会成为一个快乐的人。”
  玛丽说:“每一对离婚夫妇在结婚前都这么认为,不怎么新鲜。”
  我说:“玛丽,你也别太悲观了,这个世界上仍又许多幸福的女人,说不定我是她们之一。”
  “是吗?你认为你是她们的姐妹吗?”
  “为什么不?”
  “我不认为,硕人,我们这种人,是要做到老的。有什么福可享?”
  “太悲观了,有不少人修成正果,靠自己一双手创出奇迹。”
  玛丽说:“要靠自己的手,情愿没有奇迹。”
  “唉,我心情已经不好,还交这么晦暗的朋友。”
  “那么我们分道扬镳吧。”
  我说:“再见珍重。”
  我回家去伤神不在话下。
  重新去上班那天是个大雨天。
  小四开车来接我,怕我起不来。
  他的恐惧是充分理由的,八时到达,我仍然躺在床上,他做好做歹拉我出去。
  我打哈欠。
  “别这样,振作点,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什么新的开始?”我在车中化妆,“旧人事旧作风旧地方,乏善足陈。”
  车子在大雨中跳一跳,我的唇膏打横叉出去,差点有一张钟歌罗馥嘴。
  我放弃。
  “你当心点,大雨。”我说。
  小四说:“一寸一寸走,怕什么。”
  我扯一扯安全带,我是一个一等一的好市民。
  “表姐,你自己才要当心,”他的语气象个大人,“最近你魂不守舍。”
  他在公司附近放下我。
  我上去报到。
  一面对新老板我就后悔来复职,他是一个英俊年轻得体的男人,非常客气,太过谅解,令我自己觉得是个罪人,在他口中,这样“不要紧”,那样“没关系”,仿佛事事都是我的错,不过在他宽宏大量之下,我又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
  我忽然疲倦的不得了,他的声音在耳畔化作嗡嗡声,一会儿开会的来龙去脉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呢。我情愿化身为一个幸福的住家女人,抱着孩子,翘起二郎腿吃一支香烟,盘算下午的牌搭子。
  我想告假。
  他说:“那么我们现在进去开会吧。”
  我脚步浮浮的跟他进会议室。
  就是在这里,我与南星第一次邂逅。象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此刻我整个人都为他改变,再也无法恢复旧观。
  我长长在心中叹口气。
  人在写字楼,一言一动都要小心翼翼,否则动辄得罪。在老板面前透大气?我不敢,他要是问我有什么不满,我怎么回答?
  在会议室坐下,我尽力集中精神,但心情不佳,低着头不发一言。
  还剩下三分二空位子,人们陆续到来,忽然之间,女秘书匆匆来到我面前说:“乔小姐,”她神色慌张,“乔小姐,警局找你。”
  我也吃一惊,“是人还是电话?”
  “电话。”
  我连忙同新老板说:“我去瞧瞧有什么事。”
  他非常讶异,扬起一条眉,这种工作狂根本不会明白有什么是比工作会议更加重要。
  我急步出去听电话。
  “你可是乔硕人?这是警署。”
  “是,我是。”
  “你可认识一名叫谭世民的男子?”
  我的心马上强力忐忑的跳跃起来,一阵不祥的预感罩拢在我四周。
  “什么事?”
  “谭世民汽车失事,现在救世医院,他要求见你一面,请你快来。”
  “他受了伤?”
  “已然昏迷不醒,你快来吧。”电话切断。
  我一阵呆,一时间没有什么感觉,我出乎意料的镇静,与女秘书说明要去什么地方,然后离开写字楼。
  我连手袋都没有忘记拿。
  在街车上我镇静的吩咐司机开到救世医院。
  一路上我的面孔向着窗外,思维没有集中去想这件事,只觉心头酸麻。
  到达医院大堂,才想发问,只听见那边有震天的哭声。
  我没有见过谭世民的父母,但那个老太太在大声叫“世民我儿,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做人。”
  我走过去同护士说:“我便是乔硕人,谭世民在哪里?”
  “啊,他现在昏迷,你坐到那边去等一等,我同医生说去。”
  我只好坐在那个呼天抢地的母亲身边去。
  大悲伤到这个时候才到达我的神经系统。我可能要失去世民了,前两日他才嚷着要为我出气,叫我供出南星的名字来,如今因为车祸,他脆弱的生命要离我而去。
  留都留不住,时间不能倒退事情发生了就已发生,没有谁可以力挽狂澜。
  我的嘴唇不住的抖,双手紧握拳头,愤怒多于伤心。
  医生出来,大家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