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都幸运。”
  “我得回去主持婚礼。”
  “我明白。”
  “然后,一家人乘船去加勒比海度假,已经订了水晶和谐号。”
  他们陈家的事,她全知道。
  他才不担心她会难过,没有这一份胆色,如何做陈子松的情人。
  过了两天,他走了。
  燕如坐在园子里看小说。
  她已很久没有开工。
  做室内装修也不容易,工夫琐碎,客人挑剔,品位又棋劣,时时半夜拨电话 来:“对了,刘小姐,我忽然想起来,地板还是用松木的好”;又时时欠帐不付。
  乐得清闲一阵子。
  过一年再说吧,如果地位已被新秀占去,那么,就索性退休好了。
  朱小姐探头过来,“好吗?”
  不知怎地,燕如总是不好意思不理她。
  她和颜悦色点头。
  奇怪,朱小姐每天都妆扮得去做客人似的,燕如佩服她的体育精神。
  朱小姐一本正经问:“听到什么没有?”
  “你指新闻?”
  “不,”朱小姐说:“我们的芳邻。”
  “哪一家?”燕如莫名其妙。
  朱小姐往左边奴奴嘴。
  “啊,那是谁?”
  “你有无听过陈欣欣这名字?”
  “是一位电影明星吧。”
  “不错。”
  “好像已经息影了。”
  “就是她。”
  “昨夜与男朋友大打出手,你没听见?”
  燕如摇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已有七年关系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复一年,岁月如流。”她喃喃道。
  燕如不出声。
  “他始终不肯与她结婚,最近听说另外有了更年轻的女友。”
  燕如没有表示。
  “他终于可以离婚,可是另娶别人。”
  燕如咳漱一声,“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朱小姐忽然抬起头来,“你呢?”
  燕如明知故问:“我怎么样?”不是不觉得可笑的。
  “你也打算一直等下去?”
  燕如反问:“你觉得我在等?”
  “不是吗?”
  “你猜错了,我正享受生活,我并非在等任何事发生。”
  朱小姐一怔,她这个过来人不大 相信刘燕如的潇洒。
  “日后,你会生怨。”
  “如果有一日不喜欢这间房子,我会搬走。”
  不必像朱女士那样,做一个怨女。
  “你不觉得吃亏?”
  “任何人际关系都需要付出。”
  朱女士觉得说不过燕如,便赌气道:“走着瞧,这条流金路会叫你等上 一世。”
  她的背脊忽然佝偻,脚步踉跄,看上去也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燕如真好定力,她坐着把小说读完。
  第二天,有人来按铃。
  燕如正与陈子松讲电话,只得长话短说,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三十余岁,面熟,猛然想起,可不就是 陈欣欣?
  她手中捧着一盒盆栽,燕如认得,那叫流浪的犹太人。
  她有略微沙哑的声音:“我来探访芳邻。”
  “太客气了,请进。”
  又忙问她喝什么。
  陈欣欣四处打量一下,似乎惊讶布置竟如此高雅,“有无香槟?”
  燕如微笑,“马上来。”
  连卡地亚银制冰桶取出,全心全意服侍客人。
  陈欣欣称赞道:“有文化。”
  燕如不由得感慨,“不值一提。”
  “这话也不错,不过,文化是私人享受,你说可是。”
  燕如肃然起敬,对陈小姐立刻改观,这女子讲话有意思。
  “你看这条街上那些太太们,”她揶揄地说:“只有说长道短讲是非的 文化。”
  “何必去理她们。”
  陈欣欣自冰桶取出香槟,看一看牌子,“嗯,好牌子,好年份。”以熟 练手法开了酒瓶,斟满杯子。
  她说:“我已经托经纪出售屋子,打算搬走。”
  燕如一怔,“为着是非?”
  “不,”她笑,“为了套现,另作投资。”
  “搬去何处?”
  “多伦多,我考取了大学,前往升学定居。”
  “啊,恭喜你。”
  陈欣欣似乎有点踌躇,“你认为还来得及吗?”
  “咄,读到博士都可以。”
  她十分高兴,“真没想到你那么有见地。”
  “不敢当。”
  “似你这般可爱的女子,为何屈为情妇?”
  燕如一愣,真是个直爽人,她笑笑,“不可爱,有何资格为人情妇。”
  她俩相视而笑。
  燕如帮她斟满酒。
  陈欣欣走到露台去看风景。
  “你这一幢景致最好。”
  “听说是。”
  “写你一人名字?”
  “是。”
  “好本事。”
  “运气不错才真。”
  “你爱他吗?”
  “他是一个非常富魅力的男子,不幸有钱有妻,把我们的关系打入地下。”
  陈点头:“形容得真好。”
  两人感慨万千。
  “不知你有否注意到。”
  “还有什么?”
  “这条路,每个月一号,都会被夕阳染成金黄色。”
  陈欣欣也知道。
  “我看到过,真是奇景。”
  “每逢一号,本来都是他来看我的日子。”
  燕如不出声。
  “现在,他去找别人。”
  燕如只得啊一声 。
  “算了,已经比很多人幸运。”她振作起来。
  这才是正确态度。
  “以后,会怀念那道夕阳,毕竟在这里度过七年好日子。”
  “你认为是好日子?”
  燕如讶异於她的乐观。
  她微笑,“当然是好日子,不然干吗住在这里。”
  燕如佩服她,因为她心理并没有恨。
  “我得走了。”
  燕如送她到门口。
  两位邻居的性格大异奇趣。
  电话铃又响。
  陈子松问:“刚才我们说到哪里?”
  “你在说,在轮船上得不停付小费。”
  “刚才谁按铃?”
  “陈欣欣小姐。”
  “啊,那个小明星是谢鸿添的女友,当心她把你教坏。”
  燕如微笑,“我有那样纯洁吗?”
  陈子松说:“我巴不得飞到你身边。”
  他们都那样说,结果,日后一定有许多更重要的人与事:面子、生意、子女、朋友......
  “等我。”
  “再见。”
  他已经付出留位费用,他有权叫她等。
  陈欣欣的旧居,一个星期内就顺利售出,买主只象征式要求减价五千,当作彩头。
  老朱小姐说:“地段静,风景上佳,很多人都喜欢。”
  燕如也好奇,“买家是什么人?”
  “这一家不同,有塑胶大王罗君杰买下来给小姨做嫁妆。”
  “小姨也有嫁妆?”
  “老式好男人一娶娶一家,连小舅子都送一幢公寓。”
  “怪不得都希望嫁得好。”燕如笑。
  朱小姐说:“陈欣欣总算离了这条怨妇街。”
  “你说什么?”
  “怨妇街。”
  燕如啼笑皆非。
  不过,她替陈欣欣庆幸。
  朱小姐低下头说:“而我,我却会老死在这里。”
  “所以,你看你多幸运!”
  锦衣美食,豪华住宅,只不过寂寞一点而已。
  求仁得仁,还有什么好抱怨。
  陈子松回来了,燕如向他告假。
  “你去度假?”
  “是。”
  “我了解,去多久?”
  “两个星期。”
  “我批你七天,已经是皇恩浩荡,可别讨价还价。”
  “好苛刻的老板。”
  “去何处,我叫人帮你订酒店飞机票。”
  “可不可以不告诉你?”
  “你斗胆!每天起码一早一夜给我两通电话。”
  “哗。”燕如笑。
  目的地是伦敦。
  她直向近郊奔去。
  地点是爱克昔斯寄宿女校,经过通报,她在校务处等。
  不到十分钟,一名穿校服、只得十一二岁、容貌秀丽的小女孩走出来。
  “妈妈!”惊喜地与燕如拥抱。
  燕如真心甜蜜蜜地笑出来,紧紧把女儿搂在怀中。
  过一会儿才说:“快回去上课,稍后我来接你。”
  “这次你仍住在谢阿姨家中?”
  燕如点点头。
  谢太太就住在附近,是女儿的监护人,当然也是她的好朋友。
  她到了谢宅,谢太太笑着开门。
  “快进来喝下午茶。”
  燕如也笑,“宝宝又长高了。”
  “同你似一个模子印出来。”
  燕如吁出一口气,“但愿不要像我般盲目。”
  “喂,过去的事说来作什么,你目前可好?”
  燕如点点头。
  “也亏得你如此能干,宝宝这一年开销不少。”
  “我尽力而为。”
  “她最盼望见到妈妈。”
  “我也最盼望见到女儿。”
  那条流金路不是她的全部,她也另外有一个家。
  燕如并没有对朱小姐说违心之论,她可没有在等什么人。
  谢太太问:“打算同宝宝到什么地方去度假?”
  “巴黎。”燕如兴奋起来。
  “那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