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多,日子都搅浑了。
  我们在家中的露台吃午饭,他吃得少说得少,左手握住我的手不放,一切都用一
  只右手做。他像一个孩子,终于得到了他多年向往的玩具,爱不释手,在这种情况下,
  我并不介意做一件玩具。
  下了班他来看我,我刚清醒,淋了浴,在察看我那本月历的进展,他来了。
  但愿国楝对我有他一半那么情深,真真假假亦不妨。
  我被他迷惑住,一连好几天,只有数小时睡眠的时间,其余的功夫都被他占去。
  他带我到他石澳的家,大扇的玻璃窗,没有窗帘,看到山下惊涛拍岸,宽大的客厅中
  摆着简单的家俱。
  他在厨房中煮法国菜,香喷喷的蒜与牛油,我躺在绳床内,梦幻似的晃来晃去,
  一切丢在脑后,我的细胞一个个都活了。
  他不断跟我说:我一直在等你这么一个女郎。
  「你再说下去,我简直要相信你的话了。」我微笑。
  他吻我的手,「嫁给我吧。」
  「永远这样享受在仙境里?」我问:「不可能,我们活在现实的世界里。」
  「跟我走,你小会觉得生活无聊,空闲的时间,你作画,我上班,我们永远恋
  爱。」
  「让我想想。」
  「不要想,凭你的感觉做。」
  我把头埋在他胸膛里。
  黄昏在紫色的天空下,我们去沙滩散步,他拾起一只贝壳,贴在我耳边,让我听
  海浪声。我们躺沙滩上,看天色暗下来。
  第二天早上,庄送我返家休息,然后去上班。
  我打开门,看见国楝坐在客厅中央。
  我淡淡说:「嗨,好久不见。」
  「你整夜在什么地方?」
  「在享受。」我答。
  他「霍」地站起来,就给我一记耳光,打得我退后三步,眼冒金星,一边脸火辣
  辣的痛,嘴角一阵咸味,冒出血来。
  我不响。
  女佣人吓傻了,瞪着我们。
  我冷冷吩咐她,「倒杯冰水给我,送客。」
  国楝疯了,他怒吼,「你想把我送走?就这么简单?全城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
  妻,你却公然跑出去跟别人过夜,我还有脸站出去?你以为他会娶你?你以为仍然会
  有人娶你?」
  我不出声。
  他抓住我的手臂,手上用劲,越收越紧,我痛得淌出眼泪来,他不住的用手打我,
  我躲都没处躲,一下一下的忍受着,女佣人冲出来阻止他,一边尖嚷着,「不准打小
  姐,不要打了。」
  然后国楝崩溃了,他蹲下来哭。
  我挣扎逃到房内,把自己反锁在房内。我很镇静,在浴间洗净血渍,在瘀痕上搽
  上药,蒙头大睡。
  国楝哀哀的敲我房间门,我不去睬他,出乎我自己意料之外,我居然睡得很好。
  黄昏的时候国楝走了,我混身酸疼,这一场闹剧到这里也应该结束了。
  一年来我装饰着国楝的生活,如他襟前的一朵鲜花,如今我决定离开他,他失去
  的不过是面子,不是爱人,我心灰意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需要的是精神上
  的满足,物质方面我自己应付有余。离开国楝,我不一定要去跟庄过活,我是我自己,
  独立的一个人。
  想起庄,我心温柔的牵动,我爱上那夜灿烂的星光多过爱上他,但如果没有他,
  我又看不到一天的星星。
  我告诉自己!你已经廿六岁了,来日无多,生命苦短,能够快乐的时候,为什么
  不快乐?
  事情闹大了,我的名誉或许再也不能使我在国楝的友人当中立足,然而离开一班
  虚伪的人,于我又有什么损失?或者我失去做阔太太的资格,但我的生活是充实的,
  生活宽裕的太太们何尝有机会赤足跟爱人跳慢舞?各人得到的东西不一样。
  晚上庄到我这里来,看见我脸上的瘀痕,问:「怎么回事?」
  「撞伤。」
  「我知道,国楝干的好事。」他站起来,「我会找他算账。」
  我第一次对他提高声音,「坐下来,告诉你是撞伤的。」
  「嫁给我,我会使你快乐。」
  「你们男人始终只想占有一个女人,并不是真正的为她们好,是不是?」
  「我爱你。」
  我叹一口气,「你回去吧,我不是不知道跟着你会开心,可是除了玩得灿烂外,
  你不能再给我任何东西,特别是安全感。」
  「女人们的贪念!」他说:「你要国楝的稳重,亦要我的感情,非要这样的男人,
  你才肯跟他?」
  我微笑,「恐怕我要丫角终老了,我紧紧拥抱他,「庄,但我需要你的甜言蜜
  语。」
  「是否我暂时战胜了国楝?」
  「不要对我提这个人。」我说。
  「你恨他?」
  「我对他没有感觉,他是一个愚蠢的人,以为自爱就是吝啬感情,叫爱人拜倒在
  他脚底叫做威风,让他去娶一个为饭票而结婚的小女人好了。背着他贴娘家与搓麻将,
  活该。」
  「你仍然气愤了。」
  「气我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会回来求你的。」
  「他才不会,他屡次警告我,如果我有什么行差踏错,他马上转头走的,」我伸
  着懒腰,「我在过去整整十一个月内也够谨慎的了,像做贼。」
  「为什么要刻薄自己?」
  「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我觉得他高估自己的定力,低估了你的魅力,他是那种要等到失去那样东西才
  知道它宝贵的人,在感情方而,他是个白痴。」
  庄对国楝的批评是非常中肯的,国楝一向看不起为感情牺牲的人,他认为他自己
  是理性的智能的,不受俗礼拘泥,现在我要睁大眼睛看个清楚。
  我没想到他会回来求我,但是他回来了,我在露台见他,穿著低胸裙子,燃着一
  枝烟,吊儿郎当,皮肤晒得深棕,正是他最恨的一切,我全部做齐,并且正眼也不看
  他。
  他说:「你以为他会娶你?他不会的。」
  我指指胸口,「那是我的难题,你何必担心?」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他伤心震惊。
  「我一向都是这么自由散漫的一个艺术家,是你的教导有方,我才做了一年淑女,
  你现在可以去提拔别的女子,教她们如何做人,以及一切仁义道德的问题,」我站起
  来,「你何必再来烦我?我喜欢浪废我的青春,你管得着个屁!」
  他的头埋在自己双手中,「我爱你。」
  「你爱的是你自己。过去一年你爱我,不外是因为我处处顺从你,令你觉得舒服,
  得益的是你,还给你一种感觉,认为你的女友将有一个好归宿。对不起,我不干了,
  你马上走。」
  我站起来送客。
  他坐在那里不动,他说:「我不能离开你。」
  「可以的,」我说:「你随便找个女人,把她塑造成你喜欢的形象不就完了。」
  「我不会胡乱去找一个女人!」
  「但是我不要你了,我觉得闷,我想摆脱你。」
  「你告诉我,我错在哪里,我都改。」
  我一呆,随即说:「太痛苦了,何必改?」
  「这一年来你从来没有表示过对我不满......」
  「我们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你原谅我吧,我不想多说,你还我自由。」
  「庄的私生活声名狼藉,你会吃亏的。」他又说。
  我已经拉开大门。
  他用怖满红丝的眼睛看我一眼,低着头走。
  呵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国楝,我可怜他,他是一个不能爱人的人。
  他走了以后,我倒在沙发上筋疲力尽。
  怎么办呢,我怎么应付这两个男人呢。
  我已经叫国楝走,为情为理,我都没有对不起他,我们一年来的关系结束,可怜
  得很,我竟想不出有什么是值得回忆的,一年多的关系,像白开水般的乏味。
  我将国楝送我的东西,都装了只盒子送回去。
  而庄那边,我请他让我好好休息数天,不说别的,自从认识识他到如今,连觉都
  没睡好过,至少他应该让我养足精神,才跟他把事情搅清楚。
  他不让我有这样的机会,跑了来在我床跟走来走去,故意制造许多声响,闹个不
  停。
  我对他说:「现在你干什么?疲劳轰炸?」
  「你嫁给我就让你睡。」
  「我没听过这样的话,到时恐怕连死都没空死了,」我说:「你这简直逼我搬
  家。」
  「你要避开我?」他抱怨。
  「不,让我呼吸一下,别令我窒息。」我微笑,「你要记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
  「你这个小女人。」他说。
  他把我拉到浅水湾酒店吃早餐,那日好阳光,棚架上的绿叶全部透明,滴着露水,
  紫藤花一大串一大串地挂下来,气氛美得不可形容。
  我因极度的疲倦,坐在桌子面前,整个人如在梦中;神情恍惚。
  庄是这样懂得享受,他带给我的欢愉虽不切实际,却使我毕生难忘。
  我将头搁在他肩膀上,身体发软,希望就此睡着了永远不再睁开眼睛,省却不少
  烦恼。
  「永远不要再见那个人,」他说:「答应我。」
  「我不见他,是因为我自己不想见他,与其它原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