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策
  百欢最近几乎白了头
  母亲病了,送进私家医院,一日费用数千元,加上做心脏手术,单子下来,十万八万,百欢刚自大学出来,才工作一年,何来巨款,不禁愁眉苦面。
  比较谈得来的同事张若宝好心地约她喝杯咖啡谈一谈。
  若宝问:“有无亲戚可以赊借?”
  百欢摊摊手,“到了这种地步,何来亲戚。”
  这是真的,还未等正式开口,只需略看到窘样,已经争相走避。
  “经过这件事,才知道有节蓄是多么重要。”
  若宝说:“是,以后发了薪水,要好好打算,可别全数扔到时装店去。”
  百欢低下头,“也许,不该送到私家医院。”
  “你想伯母病中舒服点,也是人之常倩。”
  百欢泪盈于睫,“家母苦了一辈子,两份兼职,送我入大学……”
  张若宝在人事部法律组工作,她忽然灵机一动,但是不知好不好说出来。
  只听得百欢呜咽道,“还有三日出院,怎么办?”
  若宝把心一横,“索性这样吧——”
  百欢却说:“我打听过了,职员至多可借一个月薪水,于事无补。”
  “不,你听我说。”
  她压低了声音,四周围看了看,有点神秘。
  咦,有什么话要说?
  若宝说;“我在宇宙做了三年,这间美国公司的员工保健制度十分完美,职员本人、配偶、子女均包括在医疗保健之内,医生直接与人事部联络,经过核实,费用全免。”
  “我知道,父母却不包括在内。”
  “是。”
  百欢叹口气,“那还有什么办法。”
  若宝却问:“你认识工程部的史密森吗?”
  百欢点点头,“高大英俊,斯文有礼,英国人。”
  “对,去年,他领过十万元医疗金。”
  百欢一怔,“他未婚,自己又没有病。”
  “是,可是他的朋友有病。”
  “朋友生病,也可以问公司拿医疗津贴?”
  若宝的声音更低,“这个朋友,并非普通朋友。”
  “他的爱人?”
  “正是。”
  “密友并无资格领取津贴,”“不,史密森证明他俩同居已有五年,情同配偶,未婚乃是不能结婚。”
  百欢越听越糊涂。
  若宝见她仍然不明白,便轻轻说:“他与他,都是男性。”
  百欢恍然大悟。
  “本公司十分尊重职员私隐,此事无人知道,你得严守秘密。”
  百欢问:“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既有先例,容易办事。”
  百欢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若宝又吁出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得行此险着。”
  “是抢劫银行吗?”
  “不,请问伯母芳名是什么?”
  “她叫孙锦昂。”
  “从今天起,孙锦昂便是你的同性密友。”
  王百欢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
  张若宝拨摊手,“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不是讹骗吗?”
  若宝不出声。
  百欢低下了头。
  “你把伯母的资料给我,我给你填妥表格递上去,还不一定通过呢,你别过早有犯罪感。”
  百欢仍觉不妥。
  “日后有办法,才归还公司好了。”
  “这——”
  若宝说:“可别说是我教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想清楚。”
  那天下午,百欢去探访母亲。
  私人病房宁静、舒适、服务周到,她康复得极快,百欢感到安慰。
  生父一早遗弃她们,母女相依为命捱过二十年,在那一刻,百欢觉得为着亲情,冒险也应该。
  只听得慈母问道:“医药费怎么张罗?”
  “公司代垫,然后分期摊还。”
  谎言说得如此流利,连百欢自己都吃惊。
  第二天回到公司,百欢问若宝:“会不会叫我身败名裂?”
  若宝嗤一声笑,“最多勒令你归还费用。”
  “会对我的工作有影响吗?”
  “这样一份牛工,哪里找不着。”
  “可是如此一来,人人误会我有特殊嗜好。”
  若宝不语。
  百欢沮丧,“怪不得有些女子在廿一世纪还想嫁得好,的确是,娘家无力,便盼望夫家可以帮一把,人生路上多少荆棘,真不知怎样逐步捱过,直走得皮破血流。”
  “叹什么五更,填妥表格是正经。”
  表填妥递上,百欢顺利接母亲出院,一切好似天衣无缝。
  再过一个月,上司宣布王百欢升级。
  一切都好象没事了,而百欢也刻意节蓄,想在一年内归还医药费,借口是“两人经己分手,对方不想领情,故此归还款项。”
  百欢没有忘记这件事,她是个良善的好女子,知法犯法,是逼不得已,时时为此失眠。
  一个下午,一切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忽然之间,若宝给百欢一个电话。
  “百欢,总经理想见你。”
  “是哪个总经理?”
  “袁有德女士。”
  “阿,人事部也归她管。”
  “正是,你好自为之。”
  百欢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记住,别提到我的名字。”
  “是。”百欢胃部象是被人塞进一块石头。
  “那你马上到十搂来吧。”
  百欢强吞一口涎沫,脚步浮浮地乘电梯到十楼。
  秘书见到她便说:“王小姐,这边”袁总在等你。”
  百欢走进总经理会客室,百忙中也不禁叫一声好。
  怪不得人人要向上爬,原来楼上风光如此美妙,向海大窗,宽厚的沙发,办公如作客。
  袁女士走出来,上下打量王百欢。
  “请坐。”
  她是一位保养得极佳的中年女士,风韵犹存,笑脸可亲,可是公司上下的人都知道她工作能力一流。
  百欢毕恭毕敬地叫一声袁总。
  对方开门见山,绝无废话,“我看过你申请医疗津贴的表格。”
  “是。”百欢一颗心几乎要自喉咙跳出来。
  “对方叫孙锦昂,今年四十五岁。”
  “不错。”背脊爬满冷汗。
  “与我同年,我九月就到四十五岁。”
  百欢不说话。
  袁总叹口气,“你很勇敢。”
  百欢嗯一声。
  “我己批准你的申请。”
  “谢谢袁总。”一颗心落了地。
  “时代变了,你们终于可以自衣柜里走出来,脱离黑暗,我们那一代则不行。”
  百欢的心突一跳,天,无意之中得知了袁总的秘密,这可不是好事。
  “你的伴侣是一名教师?”
  “是。”母亲终身是小学教师。
  “生活清廉,你帮她是应该的。”
  百欢鼻子发酸。
  袁总经理却误会了,她感喟地说;“你俩也受过不少委屈吧,至今,大部份人仍认为我们伤风败德。”
  百欢不语。
  “没事了,你出去吧。”
  就这么简单?太幸运了。
  百欢匆匆离开袁总的房间。
  张若宝在楼下等她,焦急万分,“怎么样?”
  “批准了。”
  “啊、那好了,问些什么问题?”
  百欢不想说大多,“很普通,像住院多久之类。”
  若宝也代她庆幸,“你己顺利过了这关。”
  百欢的心犹自忐忑不安。
  不惯撒谎的人,一旦说了谎言,便会有犯罪感觉,最怕是连这种反应都没有了,说谎如吃豆腐。
  人性的堕落,就是这样开始的吧。
  为了这件事,百欢晚上辗转不安。
  同事互相诉苦,说控制体重是何等困难,忽然注意到百欢,“百欢没有问题。”
  “她一日比一日瘦。”
  “百欢,是否服药?”
  “快介绍那个医生给我们。”
  有心事,人就胖不起来,能够胖,也真是福气。
  百欢只是赔笑,这些日子来,她都无真笑容。
  这时,秘书探头进来,“王小姐,袁总找你,四号线。”
  百欢吓一跳,连忙去听电话。
  袁女士说:“百欢,星期六晚上到我家来吃饭可好?我好友生日,举行小小宴会,衣着不必隆重,也不用送礼,与你的同伴一起来吧。”
  “是是是。”百欢心中忙不迭叫苦,同伴,什么同伴?
  袁女士笑,“届时见。”
  别人求之不得,百欢却视作畏途。
  周末到了,百欢硬着头皮妆扮起来,有人生日,穿黑色不好,她换上一套紫蓝色套装,唉,人靠衣装,女白领收人三份一全花在这里了。
  到了袁女士家,还没按铃,女佣人便来开门。
  客人不多,气氛十分融洽。
  袁有德亲自迎出来,有点诧异,“百欢,你的朋友呢?”
  “她——”百欢有口难言。
  一个谎言接另一个,她负担不来。
  “是否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元?”
  “是,她怕累。”
  “今天晚上,全部是最熟的朋友,见个面不妨。”
  百欢已留意到了,一对一对,全女班,打扮得十分合时,并没有人刻意穿西装,人人自然、大方,看上去十分舒服。
  袁女士显然把百欢当她们一份子,所以特别亲切。
  片刻她笑着抬起头,“呵,我的伴侣来了,我介绍给你认识。”
  百欢抬起头,她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认出她是颇有名气的歌星郁思韵。
  百欢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祝你生日快乐。”
  那郁小姐笑,“老啦,廿四岁了。”
  百欢开头觉得如坐针毡,渐渐松弛。
  她喝着香槟,同身边客人聊天,彼此象姐妹一般闲谈。
  有几位女士属于文艺界,谈到她们工作,令百欢见闻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