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生──”
  他拉我坐在一角。
  “更生,你在这里等电话,我去挪现款。”我说。
  “我也有钱。”他说。
  “别争了,”我说:“但愿今天快快过去,明天一早接了小明回来。”
  “你这想法是不对的,”他说:“你这等于纵容绑匪行劫──随便抓一个孩子,都可以勒索金钱。”
  我耐心地说:“更生,我明白你说什么,但是一通知警方,他们就要抓人,小明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可不会投鼠忌器,你明白吗?”
  “他们会不会就此顺利放出小明?也许五十万不够,要一百万?”
  我疲倦的说:“更生,请你等到明天十点钟。”
  门铃响了,更生去开门,来的是好几个小朋友,他们是来参加生日派对的。
  “对不起,”更生温柔的解释,“小明病了,派对取消。”
  小朋友们起哄,我把桌上准备好的礼物送出,打发他们走,关上门。
  我说:“银行就快关门,我要去取钱。”
  “我陪你去。”他说。
  “不用了。”我说。
  “妈妈可以听电话。”
  我进房拍拍在啜泣的母亲。“我们出去一会儿,明天,明天小明就会回来。”我说。
  更生开车与我到银行,我们顺利的取得现欺,薄薄一小叠,放在一只长信封中。出来的时候车子水拨上夹着告票,更生说:“我的儿子在绑匪手中,他们却尽管车辆违法停泊。”
  我苦笑,走不到两步,脚一软,差点摔跤,更生扶住我。我看他一眼。
  我们驾车回去时,更生喃喃说:“大钞,便于携带,好办法,要登记号码的话,十元钞票也一样。他们算死我们不会报警。”
  我含泪说:“更生,求你原谅我这一次,等到明天十点钟。”
  他点点头,“你肚子饿吗?”他问:“吃点东西?”
  “吃不下。”
  “还是吃一点的好,免得明天见到小明,抱他不起。”
  我低下头。小明,现在他在什么地方?他们是否会打他?小明嘴巴老三老四的……我汗毛直竖。
  我说:“刚刚要是我陪看他上电梯就好了……”
  “别自怨自艾,他们要下手,总会下手。”
  我说:“我怕。”
  “我也怕呀,有什么办法?”他安慰我,“我们得努力熬过这一天。”
  “我真希望他们不要节外生枝,”我说,“只要得回小明,我便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人。”
  他不响,我们赶到家,母亲开门。
  “钱准备好了?”她颤声问。
  我点点头,“大钞,五十万。”我把信封放桌上。
  “五十万只有这么一点点?”母亲问。
  我说:“是。”
  我看那叠钞票。
  我一部片酬便是五十万,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小明,我要的只是小明,现在我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但我并不懂得珍惜他,连抽多一点时间出来陪伴他都不肯。
  啊,我这个天底下最坏的母亲。
  我饮泣,我发誓明天一见到小明,马上停止工作,从此退出影坛,没我这个人。我会每天送他上学,接他放学,陪他做功课,与他生活在一起。
  小明。
  我伏在桌子上。
  母亲说:“吃点东西吧,我去煮面给你们吃。”
  电话铃又响,更生抢着听。
  “是,”他说:“钱准备好了,没有,我们没报警,希望你们遵守诺言,明天早上十点钟,红勘火车站,让我听听儿子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我在一边听得小明的声音,更生很冷静的说:“小明,别怕,晚上睡好一点,明天早上爸爸来接你,要听叔叔的话。”他主动挂上电话。
  此刻我不禁佩服更生的镇静与勇气,我好过很多。
  母亲端出食物,更生说:“大家都吃一点,来。”
  我与母亲食而不知其味,更生说:“妈,你忘了放盐。”
  我苦笑,取食盐给他。
  更生轻松的说:“小明这个生日可够紧张的,一辈子不会忘记。”
  我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悬挂的汽球,心中酸疼,这十多个小时,也是我一生中最难捱的时间,倘若他一辈子不回来了呢?我打个寒噤,不不,我不能这样想。
  更生轻声说:“来,振作点,大明星。”
  那时候他追求我的时候,也这么叫我,半玩笑半自豪。我们之间好时光不多长;我答应他息影,却一部部拍下去。他觉得很腻,因为家中老见不到女主人,开始朝外发展,我抓住证据,死活要离婚……
  我何其任性,一向要风得风,顺利了这些年,凭什么呢?现在只要把小明平安的还我,我就是一个新人,一切从头开始。
  更生说;“我去煮点咖啡!看样子谁也不打算睡觉了,不如索性提提神。”
  我们恋爱的时候,他也一直煮咖啡给我喝,非常考究的道具,调制得香喷喷,他是个有情趣的男人。
  妈妈说:“你看更生,真是临危不乱,可怜我,一颗心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端出了咖啡,还一杯给我,“还在节食?不加糖?”
  我没精打采,“节个屁。”加了四粒糖。
  他大笑起来。“啊唷,好久没这么笑了。”他说。
  “苏更生,亏你笑得出。”
  “你放心,我有信心,明天现在,我们再替小明补过生日,除非你要进厂拍戏。”
  我大哭,“拍个头,我再也不拍戏了,你不必趁火打劫,说这种摘心掏肺的话!”
  “怎么了,怎么了?”他拍我的肩膀,“嘘别吓着妈,算我说错了,我是无意的。”
  “我知道我不对,”我眼泪滔滔流下,“我老在片场,老在登台,可是自明天起,我再拍半个镜头,叫我不得好死,通通退订洋,我不干了。”
  “何必呢,”妈妈说:“说这种话。”
  “我真的不拍了。”我说。
  “好,好,”更生说:“不拍就不拍──”
  “你少油腔滑调的。”我推开他。
  他说:“做人真难。”
  电话铃又响,我扑过去听,却是小朋友找小明,我应付了孩子,觉得筋疲力尽。
  我打呵欠,一边喃喃说:“奇怪,忽然累了。”
  眼皮变得很重,我看见更生看看我,似笑非笑。
  “你这鬼,”我拍打他,“你在咖啡里下了重药。”
  “我为你好,吃了东西睡一觉,明天起来,小明就在你身旁。”
  我含泪:“更生,你很久没有对我这么好了。”
  他低声说:“你没有给我机会,你身边有太多的人,孩子出生之后,我们有什么时间见面?”
  “更生──”
  “就躺在沙发上吧。”
  “小明他──”
  “别担心。”
  “我愿意将我一切所有,换小明回来。”我动作已经很迟滞,安眠药发作了。
  “睡吧。”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更生,我们──”
  他拍看我的背,我陷入黑甜乡里。
  我不能肯定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是搜集记忆,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大叫“小明”!
  更生两眼布满红丝地走过来,“没事,没事,我在这里。”
  “几点锺?”
  “天快亮了。”他说。
  我点点头,“你也睡一觉吧。”
  他躺在沙发上,“你妹夫来接了妈妈走,换一班人陪她比较好。”
  “谢谢你,更生。”
  “老夫老妻,说这些话干什么。”他的手覆住额头。
  我在浴室替他放热水洗澡,洒下浴盐,又替他准备好肥皂刮胡髭。
  “更生,浸浸热水再睡。”
  “唔?”他跳起来,“好。”
  我替他准备酸乳酪加果汁,倒在搅拌机内揽匀。
  好久没过这样的家庭生活了,今早酋梦重温,却如此凄苦。
  我把果汁倒进一只高脚水晶杯子,坐在一角,等他自浴室出来。
  他洗完澡,整个人精神很多,头发也洗过,湿漉漉,一边用毛巾使劲的擦。
  他坐下喝口果汁,“好味道。”
  我取出吹风机替他吹乾头发。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说:“我们很幸福,是不是?”忽然转过身子来拥抱我。
  我说:“我现在只要你们两个,丈夫、儿子,过去那数年,我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放心,”更生说:“你要的全在,逃不了。”
  “更生,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是我不好,我不该在外头认识奇奇怪怪的女人来气你。”
  “我应该息影,不管怎样,我决不再接通告。”
  “不必改变你自己。”
  “是我自愿的。”我斩钉截铁的说。
  “你不必内疚,我也不知以前为什么老逼着你息影,那是不对的,你是那么热爱工作,也许因我欠缺信心,我现在只要你快乐。”
  “为什么以前我们不能好好的说话?”我问。
  “不知道,我愚蠢。”
  “是我。”
  “是我,”更生说:“得到了最美丽最出名的女人,却又要她为我变成另一固人。”
  “更生!”
  “我错得很厉害。”他长长叹息。
  “几点了?”我心惊肉跳。
  “六点一刻。”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我接听。
  那边说:“十点正,记住。”
  我冷静的说:“带孩子来,记住。”
  “很好,到时见。”电话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