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志祥:“你最近见过秀珊没有?”
  “两个月前我去探望过她,以后只通过电话。”
  “她情况如何?”影思想作个心理准备。
  “外表倒还平静。”志祥有点犹疑。
  影思追问:“你看出什么端疑来?”
  志祥过半晌才答:“她说,他在那里。”
  影思一怔,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她说什么?”
  志祥清清喉咙,“她说,‘他在这里’。”
  “谁,谁是他,在什么地方?”无限讶异。
  “秀珊说的是永年,她的意思是,永年仍在她家里。”
  影思张大了嘴。
  志祥苦笑。
  终于,影思呼出一口气,“我们的确要抽些时间出来陪伴秀珊。”
  “我想劝她去看心理医生。”
  “对,今天我们就同她说。”
  两个年轻人心里均戚戚然。
  他在这里。
  此话怎说,人死不能复生,怎么可能还在身边,想必是想念过度,以致精神受创,造成幻觉,可怜的秀珊。
  他们准时到。
  秀珊立刻前来开门。
  志祥一见她无恙,略为放心,秀珊明显清瘦许多,精神却还不错,穿着套白衣裙,头发扎成马尾,一贯秀丽可人。
  她已预早做好咖啡,从容招呼客人。
  影思本来最怕见到一个萎靡颓丧不堪的秀珊,此刻也十分满意。
  他们发觉几上放善打开的照相簿。
  志祥一看,原来是秀珊当年度蜜月时与永年合照的俪影。
  志祥劝说:“秀珊,有没有想过重出江湖?”
  秀珊笑笑,“你是指找份工作?”
  “是呀,整日闷在家中不是办法。”
  秀珊沉吟。
  “秀珊,你可以应付得来,已经休息了五个月,够了。”
  秀珊缓缓抬起头。
  志祥发觉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故转头向居后看了一看。
  什么都没有。
  这时志祥才发觉小客厅的装修略有更改,从前花墙纸此刻改了纯色,沙发套子也换过,全体乳白,看上去更加雅致素净。
  秀珊轻轻说:“两位是熟朋友了。”
  影思连忙道:“有事尽管提出来商量。”
  “两位不知可相信我。”
  “你请说。”
  秀珊笑笑,“其实,永年就站在你们身后。”
  影思一听,只是一楞,并无往后看,也丝毫没有害怕,她一声不响。
  志祥的反应比较强烈,他深深悲哀,好友因丧夫精神恍惚,他却未能帮她。
  秀珊见他俩不出声,继续说:“你们不会以为我疯了吧。”
  影思清清喉咙,“怎么会。”
  “你们未来之前,我们正在看照片簿,永年希望我陪着他,他不想我去上班。”
  影思忽然问:“白天你也看得见他?”
  秀珊答:“没问题。”
  志祥问:“他是几时回来的?”
  秀珊缓缓说:“他一直在家等我,我回来看见他,给弄糊涂了,后来才知道,为着思念我,他愿意留在这里陪我,影思,志祥,他在这里。”
  志祥内心恻然。
  影思过半晌才说:“秀珊,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可好?”
  秀珊的目光这次落在影思身边。
  影思十分幽默,看一看身边,问道:“批不批准?”
  秀珊垂头,看样子她不想出去。
  过一刻,影思与志祥就告辞了。
  两人默然。
  半晌影思才说:“这种创伤要很久才会痊愈。”
  “我们得设法帮她。”
  “一三五你每天抽三十分钟陪她,二四六我去,行吗?”
  “连车程来回每天起码两小时。”
  “没问题,”影思笑笑,“我独身,无牵挂。”
  “你不怕?”
  “怕,怕什么?”影思失笑,“那不过是秀珊逃避现实的借口而已,你以为郭永年真的仍住在家里?”
  志祥不语。
  “即使是,我与永年一向谈得来,也无甚可怕。”
  “你很勇敢,影思。”
  “我好想拉秀珊”把。”
  “从明天开始。”
  秀珊却婉拒她的好意,“我不寂寞,我没事,你们别把我当病人看待。”
  影思笑,“我想找个伴,那行了吧?”
  “我知道你出于好心,可是我不需要你们怜悯,你们天天来坐着,简直是骚扰我,请容许我安静地与永年相处。”
  影思忽然问:“永年希望你伴他一辈子?”
  秀珊用手掩住面孔。
  影思扬声:“永年,你我朋友一场,有话不妨直说,你真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吗?”
  秀珊连忙说:“不,不,他是好人,他时常鼓励我外出,是我自动弃权。”
  秀珊哭了。
  影思借出一边肩膀,“秀珊,永年才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来,振作起来。”
  秀珊呜咽,“影思,他真的在这里,我不舍得离开他,他需要我。”
  “他站在什么地方?”
  “门角。”
  “把他形容给我听。”
  “他穿看深色衣服,脸色苍白,神情忧郁。”
  “说什么?”
  “他不说话,他只会摇头及点头,但我可以自他眼神猜到他想说什么。”
  “来,我陪你逛街,秀珊,相信我,永年不会反对,只是我同你二人,去一下就回。”
  秀珊带询问的神情看着门角,忽然笑了,“他说好。”
  影思松口气。
  趁秀珊更衣之际,影思忽然心血来潮,抬起头来,“永年,你在这里吗?大家都很想念你,心情也不好过,只是,你想,秀珊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她爱你,你也爱她,因此你更加要为她着想,鼓励她面对现实吧,她不能闭关自守,她必需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不幸我们都有一副肉身需要侍候,真不够潇洒,”影思苦笑,“来,永年,帮帮忙。”
  说完了,影思坐下来,突觉心平气和。
  过一会儿,秀珊出来了。
  她一抬头,“咦,影思,你说过些什么?”
  影思吃惊。
  “永年泪盈于睫,垂头站在墙角,动也不动。”
  影思”听,混身汗毛全部站了起来,心中闪过寒意,她双手颤抖。
  “影思,”秀珊转过头来,“我不出去了,我要陪着永年。”
  影思这时也觉得气氛太过怪异,故不予勉强,立刻忽忽离去。
  她在停车场上了车,凝一凝神,才发觉双手均是冷汗。
  刚想发动引擎,听见秀珊的声音叫:“影思,等一等。”
  影思连忙推开车门。
  “影思,”秀珊说:“我还是决定同你出去逛逛。”
  在阳光下,秀珊面孔更显得一点血色也无。
  “上车来。”
  车子驶到市中心,影思才恢复镇定。
  “缘何改变主意?”
  秀珊低下头,“永年叫我出来散心。”
  “啊,那么,他一个人在家,又做些什么?”
  “他说他想休息。”
  “他不是一直想你陪他吗?”
  “他觉得他是太自私了。”
  影思沉默。
  秀珊长长地太息。
  那一个下午,秀珊玩得很高兴,买了新的化妆品,“没想到开始流行金黄色系”添了新装,“小腰身服饰比较适合我”,最后去喝茶,蓦然发觉天色已晚,急急要去。
  “我送你。”
  “我自己叫车得了。”
  “提着大包小包,要等好久,多累,别客气。”
  影思极之周到,”直送到门口。
  秀珊用锁匙开了门,“我希望还有机会同你逛街。”
  影思摊摊手,“欢迎之至。”
  秀珊这时才犹疑地问:“影思,你不怕?”
  “怕,”影思笑了,“怕谁?永年也是我的朋友。”
  秀珊慨叹,“时穷节乃现,幸亏我还有你同志祥这样的知己。”
  “是,所以你要为我们振作起来。”
  她们在门口道别。
  影思转身下楼,忽然听见有人在她耳畔说:“谢谢你。”
  影思抬头,“谁?”
  电梯口一个人也没有。
  谁,谁向她道谢?
  她脱口道:“朋友,应该的。”
  影思吁出一口气,现在连她都受秀珊影响,认为永年仍在这里。
  过两日,志祥同影思说:“我见过秀珊,她说她打算找工作做。”
  “太好了!”影思由衷地高兴。
  “我已着手替她联络。”
  “最主要是她主动愿意出关。”
  “她的讲法有些不同。”
  影思笑,“我知道,她说是、水年的意思。”
  志祥说:“她恐怕还要好长的一段日子才能克服这一关。”
  影思又笑,“你已经等了那么久,不妨再稍候,会有结果的。”
  志祥涨红了面孔,讪讪问:“我是否很傻?”
  影思收敛笑容,“有些人重感情,有些人不,谁敢诽议你,我第一个站出来替你辩护。”
  志祥松口气,“影思,你真够朋友。”
  “是吗,”影思却十分遗憾,“我妈老说我家女张飞。”
  每个周末她都约会秀珊。
  有时在秀珊处吃饺子,有时她带了材料到会做罗宋汤,说是说陪秀珊,其实她自己也有个消遣。
  秀珊心情好转,倒过来劝她:“影思,你怎么还没有男朋友?”
  “在挑选中。”
  秀珊提到永年的次数没以前多,可是也绝对不少。
  “永年永年,却天不假年,你说多讽刺。”
  “我下个礼拜要去上新工了,永年说,他会保佑我。”
  “我会永远爱永年。”
  真是,谁说、水年不是在她身边呢。
  “永年最近怎么样?”
  秀珊黯然,“出现次数比从前减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