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
  “今晚,我这里开一个小小暖屋会,请了几个朋友,车子也许会停到你们这边,请包涵,有空,不妨过来喝一杯。”
  他一脸笑意,越看越象志林。
  碧如说:“可惜我要上班。”
  小伍恳切地说:“我们要到一点钟散。”
  碧如又与他聊了几句,回返室内。
  他是志林的外甥。
  几乎所有新知旧朋都跑到这个城市来相会了。
  陈大文的侄女在报馆做,张小二的弟弟弟妇就住在隔壁一条街……
  可是没想到吴志林的亲戚会近在咫尺。
  那一天,碧如才睡了三两个钟头。
  她也不觉得累。
  回到办公室,同事兴奋地把报纸摊桌上,“看见没有,我们打赢一仗,他报没有这段新闻,他报多失败,哈哈哈哈哈。”
  浑忘劳苦。
  工作就这点好,使人聚精会神忘我。
  一天到晚记住我我我是非常沉闷与不健康的一件事。
  天气已经比较凉快,晚间抬起头来,可见星光璀璨。
  邻居家小孩时时仰着头说:“看,星!星!”
  可是她母亲说,她对周日尚无概念,完全不明白为何有时上幼稚园有时在家玩耍。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不知多少事有待学习,等到吸收的知识足够应付生活之际,又一下子老大,人生本来如此。
  车子经过三四零号,可以看到灯火通明,大门敞开,屋内起码有三四十位客人,真热闹。
  碧如笑了,有一段时间她老参加这类聚会,也不理主人家是谁,认识与否,老着脸皮,握着两瓶酒就上去玩好几个钟头。
  现在她已不再恋恋风尘。
  罗家泳正在烦恼。
  见到妻子他问:“邻居的派对散了没有?神经病,摄氏八度还游泳,喧哗至人家难以安寝。”
  “什么时候了?”
  “十二点半。”
  “你可以通知派出所来干涉。”碧如微笑。
  “左右是邻居,伤了和气不好。”
  “你可以匿名。”
  “算了。”罗家泳摆摆手。
  碧如坐下来卸妆。
  罗家泳说:“适才我出去园子看了一下,但见月明星稀,寒风习习,这才醒悟到,这原来是异乡,天呀,我们在外国干什么?”
  碧如叹口气,“在外国工作、生活、等入籍,家泳,凡事想太多是行不通的。”
  罗家泳搔搔头皮,“越想越烦,越想越愁。”
  “不如我同你到三四零号去喝一杯。”
  罗家泳摇头,“谢了,我到地库去睡。”
  碧如拿着啤酒去陪他,两人闲聊。
  “家泳,每个人都有旧情人吧。”
  罗家泳微笑,“不见得,我就没有,我是纯洁的,我至爱是你,除你之外,并无别人。”
  碧如一直笑到眼泪掉下来。
  她又问:“见到旧情人,应该怎么招呼?”
  罗家泳答:“诗人拜伦这样说:‘假使多年之后,再次见你,我如何致候?以沉默与眼泪’。”
  “喂,家泳,我不知你会吟诗。”
  “事实上,道旁相逢,你不一定能够把他认出来,碧如,人是会变的。”
  “经验之谈?”碧如取笑他。
  “当然是夫子自道,所以我天天注重修饰,务使旧时女友在街上看到我不致失望。”
  “我以为你只有我一个人。”
  “呵那当然,”罗家泳面不改容,“她们都不是真的。”
  碧如又笑起来。
  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象多年老友一样,什么话都能讲。
  八月份,伍家其他成员也来了。
  碧如存心结交,买了一只水晶花瓶送过去。
  刚抵埠,一家子又累又燥又有点彷徨,碧如寒暄几句。
  匆忙间伍太太把故人认了出来,“碧如,好久不见。”
  从前她曾为碧如补习,她是志林的大姐。
  “以后我们可以慢慢叙旧了。”
  嫁得早也有好处,孩子一晃眼那么大了,环境看样子也不错。
  伍太太象见到亲人似拉着碧如不放。
  “志林在多伦多,”她说:“算是落地生根啦,这次由他申请我们。”
  “我听说了。”碧如微笑。
  “几时大家吃顿饭。”
  “好呀。”碧如一味客套。
  告辞后由小伍送她出门,那年轻人替她开车门时说:“家母有点罗嗦。”
  “我们是老朋友了。”
  “我少年时常听舅舅说起你。”年轻人双手插袋里。
  “噫,”碧如紧张,“不是什么坏话吧。”
  “当然不是,”伍敦贤说:“现在我也有女朋友,有点了解他的心情,不过,我猜我永远不会象他那样爱一个人。”
  碧如抬起头,微笑,“你们都认为他最爱我吧。”
  “是的。”
  “那么,为什么他让我走呢?”
  “他留你不住。”
  “我们是和平分手的,到最后大家都觉得不能呼吸。”
  小伍低呼,“怎么可能!他书桌上成叠白纸上写满碧如二字,房中四周都是你的照片。”
  碧如不语。
  小伍替她解围,“不过,一切都过去啦。”
  “他有没有结婚?”
  “当然没有,我们认为他还没忘记你。”
  碧如想一想说:“他工作太专注,忽略了感情生活。”
  晚上,碧如问丈夫:“假如你从前女朋友至今独身,你会不会觉得她是在等你?”
  罗家泳一贯语气,“咄,我怎么知道,我从前又没有女朋友。”
  碧如笑,太幽默了,这是她嫁给罗家泳的原因之一吧。
  但是他随即又说:“独居有很多原因,我才不会自作多情,也许她转移兴趣,已加入同性恋行列。”
  碧如忍着笑,“讲得很中肯,我接受这个说法。”
  “又也许忙于事业,无暇成家,更也许酷爱自由,不打算被困。”
  “真是聪明的选择。”
  罗家泳笑,“谁说不是,只余我同你是笨人罢了。”
  碧如问:“不用沾沾自喜,自作多情?”
  罗家泳打个呵欠,“他要是真爱你,当日不会放你走。”
  “你说什么?”碧如一怔。
  “我说,不如早点睡,养足精神好办事。”
  罗家泳讲的是真理。
  接着,伍太太时常拨电话过来问些当地人情世故,碧如一一解答,终于在九月中,她说:“志林明天到,一起吃顿饭可好?”
  “我且问问外子有无时间。”
  谁知伍太太大吃一惊,“你有丈夫?怎么没见过他?”
  碧如只得笑,“他早出晚归,行藏闪缩。”
  “结婚有多久了?”
  “差不多三年。”
  “碧如,你一直没提。”
  “我以为大家都是邻居,你早就知道。”
  “我一直不见你屋内有男人。”
  碧如笑问:“晚饭可否携眷?”
  “无任欢迎。”伍太太转了口风。
  可是罗家泳没有空,“约得那么急,我有事,你单刀赴会吧,我恕不奉陪。”
  碧如抱怨,“永远如此,有啥要紧事总是我一人承担。”
  罗家泳似笑非笑,“是你当年的恩怨,当然由你自己摆平。”
  “你说什么?”
  罗家泳答:“我不认识三四零这家人,去坐在那里没意思。”
  碧如的衣服多数款式朴素,看不出来的人老以为她不舍得穿,在这种场合用刚刚好。
  她向报馆告两个钟头假溜出去吃这顿饭,本来有点紧张,到了饭店,发觉梁家三口也在,添了一个小孩,气氛融洽许多,这一桌是名符其实的左邻右里。
  只欠主角吴志林。
  碧如记忆中他是从来不迟到的,不禁暗暗讶异。
  伍太太听了手提电话说:“他直接自飞机场赶来,十五分钟后可到。”
  伍先生抱怨:“叫你约明天,你看,白叫客人等。”
  大家连忙说无所谓。
  奇怪,连碧如都认为没相干,此刻的吴志林不过是其中一名座上客,早来迟来都一样。
  结果他足足迟到半小时。
  听见伍太太说:“来了来了”,大家抬起头向他看去。
  只见一位男士匆匆忙忙跑进来,碧如一眼把他认出来,是他,是吴志林,外型并没有大变,他也一眼看到碧如,立即微笑地走近。
  碧如不由得站起来,“你好,志林,我是杨碧如。”
  “碧如,好久不见,多谢赏光。”
  这时梁家那三岁小公主忽然用英语讲:“饿,饿”,替大家解了围。
  接着,在座三位男士开始讲股票,说最起劲的是吴志林,碧如努力吃菜,一味推说不懂,忽然之间微笑,这些年来,他们各管各培养了很私人的兴趣,已经话不投机。
  碧如看看时间,“我得回报馆了。”
  吴志林讶异,“碧如,这样忙?”
  “我的办公时间的确比较突兀。”
  她向各位告辞。
  志林送她到门口,好象有话要说。
  “碧如,你美丽如昔。”
  碧如忍不住笑,他口角此刻活脱似个小生意人。
  吴志林有点尴尬,“我时常在报上看到你署名特写,写得真好,你在行内赫赫有名了吧。”
  “不敢当。”
  “你一直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
  碧如有点高兴,“是吗,谢谢你,报馆很近,走过去即是,我们可以说再见。”
  “改天同你先生一起喝茶。”
  “好极了。”
  碧如转过街角,松口气,如释重负,她一向害怕应酬,没想到与吴志林重逢亦需如此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