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渡假屋,发觉长辈已经离去,只剩下司机在一旁侍候。,
  佳良转过头来,「小萍--」
  「不要跟我说话!」小萍拉开车门,坐上车去,在窗口探身子出来,「除非你准备道歉,还有,婚事押后,一切细节从头再次讨论。」
  她吩咐司机开车,扬长而去。
  剩下佳良独自站着发呆。
  心里有十八般滋味,忽然真正明白母亲口中齐大非偶的意思。
  爱管爱,可是生活是生活,爱之后如果毋须生活,那么,恋爱诚是天底下至佳妙的一件事。
  伍佳良独自在夕阳中踯躅走出市区。
  双手插在袋中,一边喃喃说:尹小萍尹小萍,为何你要是尹小萍?
  只要爱得够
  王永欣走入彩虹酒吧。
  唤了一杯啤酒,却没有喝的意思,一直转动杯子
  啤酒杯子本来冰冻,不消一会儿,转为微温。
  酒吧里挤满男女,看人,亦被人看。
  永欣闻说有这个地方已有良久,同事们都劝他,「是个男人嘛,怕什么?去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上班不觉得,一下班回到公寓,永欣的寂寞,难以言喻,他一直希望有个异性伴侣,并无他想,只盼她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偏偏工作环境内没有女生。
  一个都没有,全男班。
  永欣在一间化工厂工作已超过十年。
  芷茵是他大学同学,走了多年,已论到婚嫁,因为一件可怕的工业意外,永欣受伤,痊愈之后,芷茵向他摊牌,两人终告分手。
  到今天,想起这件事,永欣内心仍然牵动,作痛。
  爱一个人,是要为她好,永欣一声不响,同意分开,何必成为他人生命中的负累。
  事后芷茵说,「永欣没有求我……」
  不是他不肯乞怜,而是他不想防碍芷茵过正常的家庭生活。
  啤酒的泡沫已经全部消失,它已经失去生命。
  永欣把杯子推开。
  今夜,他终于忍不住,要出来走走,家里一片静寂,永欣独自坐中在沙发上。感觉上,象是从来没有出生过,他这个人,从头到尾,不存在。
  踏入热闹的彩虹酒吧,听到嗡嗡人声,起劲的爵士乐,缠绵含怨的歌声,才比较舒服一点。
  歌手是个穿红衣的美貌女郎。
  坐在彩虹酒吧里的人,统统醉翁之意不在酒。
  都是寂寞的心,前来寻找一点慰藉。
  照说,永欣应当前去与异性打个招呼,说声「好吗?有什么节目?我有个好主意……」可是永欣没有主动。
  「喂。」
  永欣抬起头来。
  是个俏丽的少女,对他笑,「我在那边留意你好久,一个人,且满脸忧郁,怎么回事?人生苦短,且自逍遥,到我们这边来玩。」
  永欣不出声,只是笑笑。
  少女大胆俏皮,伸手过来拉他,一触到永欣的手,便一呆。
  她不相信,便是拉住永欣的手。
  永欣要缩回已经来不及。
  少女摊开他手掌,即使在幽黯的灯光下,也看得清清楚楚,她脸上变色,「你是--?」
  永欣终于缩回自己的手,无奈地颔首。
  「对不起,」少女退后一步,「打扰了,恕我冒昧。」一脸惋惜。
  「没关系。」
  少女迅速退下。
  永欣更加寂寞,他知道社会上有人歧视他这种人,不愿意同他做朋友,就似若干年之前,白人不喜黑人一样。
  既然如此,不必勉强。
  明日永欣会对同事说,没有收获。
  他苦笑着结帐,离开彩虹酒吧。
  零晨时分,天气很冷,永欣仰起头,太息一声,总算消磨了一个晚上。
  他正欲开步向停车场走去。
  后边有人说,「寒夜最寂寞。」
  永欣转过头去。
  他看到适才台上红衣歌女此刻就站在他身后微笑。
  永欣礼貌地点点头。
  她走近,双手插在大衣袋中,「可否载我一程?」
  「当然。」永欣有点诧异,但是不便拒绝。
  她遗憾的说,「当夜班最惨是要一个人回家。」
  永欣笑笑,他太明白个中滋味了。
  歌女有一股温柔的神色,叫永欣放心。
  「我叫露露。」
  「是艺名吗?」
  她笑笑,「也是真名。」
  上了车,她说出街名。
  许久许久,这辆车都没载过女孩子。
  途中,露露忽然说,「看样子,你好象受过伤。」
  永欣苦笑。
  「伤得恍惚很重。」
  永欣答,「体无完肤。」
  「不,外表不重要,我指心灵创伤。」
  永欣看她一眼,好一个婉柔的女子,「是,里里外外,都伤痕累累。」
  露露不出声。
  永欣问,「你不怕?」
  「怕?」露露诧异,「怕什么?」
  「我无意瞒你,」永欣说,「我受过一次工伤,我负责岗位的锅炉发生一次小型爆炸,首当其冲,我受了重伤。」
  露露默然。
  「在医院苏醒时,四肢不复存在。」
  露露这时开口,「科学昌明,你可以用机械义肢。」
  「正是,我现在是半个机械人。」
  露露淡淡地说,「我早就看出来。」
  「你不怕我没有人性?」
  刚才那少女一发现永欣有异常人,立刻知难而退。
  永欣对露露说,「现在,我只剩一个真的脑袋与一颗真的心,其余,都是机械零件。」
  露露看他一眼,很平静地说,「许多男人,根本没有脑袋,亦无良心,你比他们好。」
  永欣一愕,愁眉百结的他,不由得笑出声来。
  为什么没有早点碰到这个女孩子?
  车子已经驶到她的家。
  讲出来,永欣内心舒服得多。
  「夜未央,请到舍下小坐如何?」露露邀请他。
  永欣没有拒绝,很欢欣的应允。
  露露胆大、必细、善解人意,实在是个好伴。
  她的寓所简单舒适,看样子唱歌的收入不错。
  她随即为永欣播放悠扬的音乐。
  「要不要酒?」
  永欣坦白,「我已没有消化系统。」
  「对不起,我忘了问。」
  「接受我们这样的人,是有点困难。」
  「肤浅的人,接受一支新歌都不容易,那不是你的错。」
  永欣感动,过半晌才说,「伤愈后我遭受不少白眼。」
  「她离开了你。」
  永欣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露露笑笑「不难猜得到。」
  是,永欣一脸怅惘,开头,芷茵天天来探望他,安慰、鼓励,怕他支持不住,一等他痊愈,复工,她便疏远他,她怕。
  都传说渐渐病人便变成机械那样冷血。
  芷茵怕。
  露露轻轻问,「她用什么借口离开你?」
  「她说她喜欢孩子,我已不能生育。」
  「好理由,」露露停一停,「然后呢,你让她走?」
  永欣点点头,芷茵已经结了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永欣觉得牺牲得有价值。
  「我很佩服你。」
  「言重了。」
  「想念她?」
  「想念过去一段好日子。」
  「可以找一个新伴侣。」
  永欣感喟,「现在条件差多了,人家看不起我。」
  露露笑笑,「那种人,你不必理他。」
  永欣答,「但愿我有这分潇洒。」
  「别忘记你有正当职业、专业知识,以及一颗善良的心。」
  永欣腼腆地笑,半晌,他说,「时间晚了,我该告辞。」
  走到门口,永欣问,「我如何与你联络?」
  露露松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我。」
  永欣又笑,这一个晚上笑容,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彩虹酒吧那种地方不适合你。」她沉吟。
  「你把我看得太好了。」
  「这样吧,逢星期五是我例假,这是我的通讯号码。」
  「你太慷慨。」
  露露朝他笑笑。
  永欣上了车,还看见她在窗前摆手道别。
  那次意外,一着火,永欣已经逃离现场,可是有工人陷在里边,他是组长,一向负责,故此折返救援,反而殿后,爆炸发生,受了重伤。
  自此地在厂中成为英雄传奇人物, 同事们厚待他。
  芷茵离开他时,永欣乐观地冲好处想,幸亏父母已经不在世上,不然的话,见他心身受创,一定伤心欲绝。
  活下来了。
  永欣凄酸的想,这样都会活下来。
  自此成为半人半钢的怪物。
  这种手术刚刚开始发展,许多人都觉得难以接受。
  同事小刘说,「永欣,不要难过,我的孩子即是你的孩子,三个女儿,任你挑。」
  这样,都安慰不了他寂寞的心。
  王永欣已死。
  王永欣是机械人。
  他亦曾暗暗流泪,一日比一日沉默。
  幸亏没有家累,他的伤心,纯属私隐。
  星期四,他接了一通电话,「我是露露,特地提醒你,明天你该打电话给我。」
  萤幕上出现她俏丽的笑容,永欣如被注射强心针,即时说,「明早八时我来接你泛舟湖上,会不会太早?」
  露露失笑,「十点比较好。」
  「但是八点人比较少,鱼比较多。」
  「而且,你比较固执。」
  永欣不好意思。
  「我尽管试试爬不爬得起来。」
  永欣到处找人换假期,五六个同事齐齐高声答应,大家都知道他佳人有约,代他高兴。
  第二天,永欣在鸟语花香中把露露接出来。
  露露其实早已打扮梳洗定当,却不住呻吟,「天亮了没有,我的身体还在床上,陪着你的不过是我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