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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时分,同事们抬起头来,把案前文件一堆,表示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日宇笑说:「正是吊颈都要透透气。」
  坐在她旁边的金汀问:「今天吃甚么?」
  「甚么不一样,来来去去那几种饭盒子,要不就是三文治,唉!」
  金汀怔怔的说:「如此克已复礼,为的是甚么呢。」
  日宇马上回答她:「薪水。」
  「还不够买时装哪。」
  「省些用,小姐,欲望无穷。」
  金汀伸手揉一揉酸软的脖子,然后站起叫办公室助理出去买午餐。
  回来的时候金汀接了一通电话,一看那表情,就知道是异性打来的,她开头是意外,随即是惊喜,最后欢欣地挂上电话。
  金汀同日宇说:「我有约。」乐得飞飞的,一把取过手袋便扑出去。
  日宇看著她背影,这种最后一分钟约会,不去也罢。
  日宇是衷心这么想,假如有人敢在十二点四十五分来找她赴当天的午餐约会,她一定言出必行,拒绝他。
  但此刻说出来,好像妒忌别人似的。
  明知做候补也去,可见金汀有一颗寂寞的心,奇怪,日宇明明记得本市年轻男女比率为一点四比一,可见男多于女,为甚么妙龄女子都那么心急?
  午餐盒子来了。
  日宇打开纸袋,粗糙滥制的熟食都有那股旧抹抬布似的味道,日宇一闻就倒了胃口,不想吃。
  她摇摇头叹口气,再捱三两年,肠胃就报销。
  这么大的牺牲,代价卑微。
  咦,日宇看到饭盒边有一只小小透明塑胶袋,里边装著几块饼乾。
  这是甚么,吃饭盒送饼乾?
  她打开塑胶袋子,取出饺子型饼乾,呵,她知道这是甚么,这是唐人街中华料理店里的幸运饼乾,很松脆,带甜味,捏开来,里边有张小小签文式字条,简单地说出吃饼人那天的运程。
  怎么,日宇想,这玩意儿难道流行到本市来了?
  她拆开其中一块饼乾,摊开字条,它说:今天之内,你会遇到一宗意外,与你终身大事有关。
  日宇笑了。
  她把其余三块饼乾放进抽屉,吃两口饭盒子,扔掉它,一边内疚,因为非洲不知有多少饥民,而她,浪费大好食物。
  金汀在两点半才回来,脸上带一种沉醉的神色。
  日宇看她一眼,酒不醉人人自醉,也好,自我陶醉往往最妙,何用管旁人怎么想。
  一直到下班,日宇都没有碰到与她终身大事有关的意外。
  回家,淋过浴,也就浑忘了这件事。
  八点半,日宇刚想听音乐,她挑出心爱的唱片。
  楼上开始发出敲凿声。
  日宇痛恨公寓房子这个缺点,每个新住客都似发了财,搬家非大肆装修不可,这户人家赶著入住,晚上施工已经有一两个礼拜,噪音令日宇十分困扰。
  每晚到十一时才肯停止。
  日宇自窗口探头往上看,只见上两层灯火通明,隐隐还传来工人吆喝声。
  他们想怎么样,把大厦拆掉重建?
  日宇决定上去看看。
  她穿看便服,取过锁匙,出门,走两层楼梯,便到了十八缕甲座。
  这一座面积相当大,均是日宇公寓的只倍。
  她在门口张望,大门并没有关上,她可以看到整幢公寓的墙已被拆卸下来。
  日宇踏进一步,十分讶异,既然不喜欢这个间隔,何用买下来?
  工人看见她,向她点点头。
  工头过来,误会她是业主前来监工,笑说:「已经尽快在做了。」
  忽然之间,身后有一把声音问:「还要做多久?」
  日宇连忙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年轻男子,不但语气冷冷,表情也冷冷。
  工头进一步误会他是日宇的伴侣,便回答:「下个月一定完工。」
  日宇则直觉上以为他才是业主。
  而他呢,见日宇一早站在屋内与工人说话,自然也有了错觉,以为这是日宇的新居。
  日宇瞪了他一眼。
  他也瞪日宇一眼。
  两人不约而同离开那间防空洞似公寓。
  却又在梯间狭路相逢。
  日宇以为他故意尾随她,警惕之心即起,「你到甚么地方去?」
  那人好气又好笑,「小姐,我回家休息,不妨得你吧。」
  回家?他的家还在装修中呢。
  日宇说:「拜托拜托,请他们早些收工,我们这些可怜的邻居都决要疯了。」
  「甚么?」那年轻男子大大意外。
  日宇问:「你以为我说得不对?」
  「那不是你的房子吗?」
  「当然不是!」
  他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日宇想起来,「怎么,也不是你的新居?」
  「我住十六楼。」
  「原来是一场误会。」
  「可不是,你呢,你也住在这撞大厦?」
  日宇点点头,「也是十六楼。」
  「我在乙座住足两年。」
  「我搬进丙座也有三年。」
  原来邻居面对面住上这些日子从来没有见过面。
  日宇掏出锁匙开门,「再见。」
  他也说:「再见。」
  说也奇怪,装修杂声噪音忽然停顿,日宇觉得做再世为人一样。
  她倒在床上松口气。
  第二天早上,在电梯里,日宇碰到昨夜那个年轻人。
  她犹疑一刻,只向他领首,却不与他交谈,她甚至连正眼也不去看他,外人只道日宇冷淡,其实是害羞的一种表现。
  到了公司,照样埋头苦干,金汀同她说:「你的精神好像欠佳。」
  「家里楼上有人装修。」
  「惨。」每个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今午有没有约?」日宇问。
  「时间还早。」
  金汀像是有三分把握。
  中午,日宇仍叫人去买午餐,「到昨天那间去。」她叮嘱。
  人家去了回来,日宇连忙拆开纸袋,却不见昨天那包幸运饼乾。
  她问:「有没有到昨天那间店去买?」
  「一直都是在那间买。」
  奇怪,怎么没有饼乾?
  她自己走出去,依著招牌,找到那家快餐店。
  日宇问:「你们是否派送幸运饼?」
  侍应生莫名其妙,听都没听懂,「甚么?」
  日宇又找到经理,向他查询,过半晌,经理笑说:「小姐,你这个主意很好,我们可以孝虑在饼内夹宣传单张,但是敝店还未曾考虑实施。」
  日宇大大诧异。
  饼乾从何而来?
  这么神秘。
  回到写字楼,拉开抽屉,日宇把其余三个小饼乾取出来,看半晌,挑一个,轻轻压碎,看到字条上写:要把握机会,免误终身。
  日宇吓一跳。
  随即又笑出来。
  有人搭讪问:「笑甚么?」
  原来是金汀,呵,那人不再来约,使她失望了。
  日宇明知故问:「没有出去吗?」
  金汀有点没精打采,只是摇头。
  日宇把饼碎扫到废纸箩里去。
  「你相信不相信预言,签文、占卦?」
  金汀抬起头,「看样子我也要去算算命了。」
  「算甚么?」
  「我们要算的,不外是终身大事。」
  「不算事业前途吗?」
  「事业安步就班,有点把握,况且我们也大约知道个人能耐可以去到哪里。」
  「你又何用为婚姻心急。」
  「日宇,有时侯真觉日子孤苦寂寞得不能忍受,渴望伴侣亦属人之常情。」
  「我明白。」
  「你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你呢?」
  「没有胃口。」
  本市著名的炎夏,足足长达六个月,十月初还要来个桂花蒸,走在街上,仍然汗流浃背。
  真的累。
  自街头看过去,整条行人道人挤人,夕阳照耀的空气下扬著一层白蒙蒙细尘,日宇更觉人生如梦。
  到了冬天,气温降低,打一个冷颤,才会觉得实在点。
  可是春去秋来,又是一年,流金岁月过尽了,四季也就没有意思。
  想到这里,日宇不禁有一丝傍徨。
  下班,在电梯中再碰到那位男生,态度就稍减强硬。
  她说:「真巧。」的确没有讲错,太巧了。
  他点点头,「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
  「可不是。」
  「贵姓?」
  日宇给他一张卡片。
  他也还她一张。
  两人又互道再见。
  回到家,日宇把卡片细字读出:关沃暖,友邦电子公司工程师。
  年轻有为。
  但是怎么样把握机会呢,她根本不懂。
  日宇不是没有听讲有人穿件睡衣就去敲异性的家门,她却说甚么都做不到。
  况且,那位大胆的女士也没有成功,日宇更不想效颦。
  无论是男是女,争事业不妨摆明车马,但感情一事,还是含蓄点好。
  以后日宇每次看到那位女士,就忍不住想:那是一套怎么样的睡衣?平常那么正经的人……那天可是吃错了乐?
  永远没有答案。
  日宇把关君的名片压在茶几面的玻璃底下。
  她真的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做。
  日宇忽然想起,她还有两只幸运饼乾
  真要命,这种小小玩意儿竟变为她的良师明灯,锦囊妙计,日宇苦笑起来。
  星期六上午,日宇终于拆开另一只幸运饼乾。
  她开始紧张,手心冒汗,一边骂自己神经,一边阅读那神秘的经文。
  字条说:「勇往直前,切勿儒怯。」
  这八字真言其实模棱两可,含糊不清,有一千种可能性,但是你别说,日宇一看,却如醍醐灌顶,即时茅塞顿开,精神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