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气大班胖了近十公斤,却还穿着从前的西装,襟上纽扣都扣不拢,裤管有明显的呢斑。
  舜芳有点失望。
  士别三日,整个人已经潦倒。
  “对不起我迟到,今日公路车特别挤。”
  公路车?他的劳斯莱斯与司机呢?
  他退休后生活大不如前,已无特殊福利。
  他坐下来,舜芳发觉他前额头发也脱了不少。
  爱默生看着舜芳,“你气色好极了。”
  舜芳苦笑,“我婚姻遭了滑铁卢。”
  “可是,”爱默生一如昔日那样了解她,“你才不在乎。”
  舜芳自己反而吃一惊,“是吗,我不稀罕?”
  爱默生笑了。
  褪色大班不失他的机智聪明。
  “生活如何?”
  “同在职之际不能比,不过我很接受平淡。”
  舜芳觉得安慰,“那很好,至要紧是你不介意。”
  “舜芳,你的事业如日中大。”
  “我丈夫却不欣赏。”
  “他哪里配得起你。”
  “你真的那么看?”
  “太明显了。”
  他们付账后到街上漫步,舜芳挽住他的手臂,却已失去从前崇敬他的感觉。
  “舜芳,你已长大了。”
  舜芳叫了计程车送他回去。
  这大概也是她最后一次见爱默生。
  “代为问候家人。”
  爱默生忽然说:“其实,我妻一直知道我们之间的事。”
  舜芳警惕起来,她根本不想提到往事,此行其实多此一举。
  她勉强笑着吩咐司机驶返酒店。
  当夜,她就缩短行程飞返家中。
  爱默生这一章完全翻过。
  她同亲信说:“他十足十像一个退了休的中老年汉子。”
  对方不予置评。
  “男人没有事业是不行的吧?”
  “女人也是。”
  舜芳着手处理离婚手续。
  沈培生轻轻说:“舜芳,各人退一步……”
  舜芳十分冷静的抬起头来,“我从不退步,我若动辄后退,便没有今天。”
  “但,我是你的丈夫。”
  “当初你认识我之际,便知道我是这个样子。”
  沈培生气馁,黯然退下。
  可是在处理财产时,舜芳又出乎意料大方,她把沈氏应得,全部退还给他。
  “房子一时卖不出去||”“不要紧,我搬出去,你仍住这里,男人居无定所十分尴尬,我不想你不好看。”
  这是一种对前任合伙人的义气,谁帮谁不要紧,何必反面不认人。
  他们和平分手。
  同年,舜芳在公司拿到的奖金,达七位数字。
  但是,她不知与谁分享这个好消息,在外一贯装作淡然。
  碰巧,沈培生约她出来,她便欣然赴约。
  “培生,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我也有事同你商量。”
  “你先说。”
  “不,你先说。”
  沈培生说:“舜芳,我打算再婚。”
  什么?
  “舜芳,房子所欠款项,我打算||”舜芳打断他:“恭喜恭喜。”
  “那百多万的款项我打算分期还你,家父愿意分担一部分,我||”舜芳再次截住他,“培生,当我送给你的礼物吧。”
  “这怎么可以!”
  “别担心,明日我自会到律师处转名。”
  “舜芳,这于理不合。”
  舜芳似笑非笑,“这不是争意气的时候,我知你想要孩子,届时开支庞大,有问属于自己的房子,多舒服。”
  “可是你呢?”
  “我的收入比你的好许多。”
  沈培生沉默了,“我手头一宽,必定还款。”
  已婚男人手头会宽?从没听过这种事。
  回到家中,舜芳也不知自己手段为何如此阔绰。
  也许,她只想与他结束关系。
  那一个黄昏,她站在可以看到海景的露台上凝视对岸灯光。
  其实所有人都似一件千疮百孔的锦袍,而此刻她呆滞的神情,一定像煞图画中那个女子。
  电话铃响了。
  由美国总公司打来,要求在电话中开一个短暂会议,舜芳立刻忙起来。
  等到她觉得累,又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
  沈培主已经有三个孩子,不幸全是男孩,异常顽皮,据说家具灯饰体无完肤,听沈培生活灵活现地诉苦,舜芳会笑得出泪来。
  差些就是她的孩子。
  沈培生问:“舜芳,你现在很有钱了吧。”
  舜芳点点头。
  “名气也很大了。”
  舜芳又点点头。
  “父母始终没有与你相认?”
  舜芳摇头。
  “他们可能认为你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舜芳低下头。
  “那样,也不影响你名成利就。”
  舜芳微笑。
  “你比从前成熟多了,与你相处,真是愉快。”
  舜芳不语。
  “离开你,我有时也会后悔……”
  舜芳立刻警惕,他这样说,就得疏远他,过去一切,必需随风而逝,此刻只可维持朋友关系,不能容许藕断丝连。
  “听说,你与梁超明过往甚密。”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这个人,据说是个光棍。”
  舜芳笑说:“某一个程度上,我们都是江湖上混混。”
  “舜芳,你要小心。”
  “多谢关心。”
  太当心了,做人没有意思。
  放松一点,给人家利用一下,人家自然会拿东西来交换,彼此得益。
  一定要板着面孔等别人来真心奉献,不问报酬,肯定活该失望,世上哪有这种事。
  梁超明要创业,想利用林舜芳的人际关系,自然要讨好她。
  她若不肯帮他,他自然去求别人,哪里还留得住这个英俊狡黠的年轻人。
  你拿你所有的,去换你没有的,天公地道。
  没有所图,谁会同谁做朋友,至少也贪那人是正人君子,学问渊博。
  这一点,舜芳自然很明白。
  梁超明有意无意叫她投资之际,她微笑不言。
  舜芳看过那门生意的资料,内容无诈,可是,据统计,百分之九十五新生意的命运是倒闭,梁超明的聪明才智并无新意,用来哄撮异性是绰绰有余,拿来在商场打仗恐怕略差少少。
  其中牵涉的金额不太大,当送件礼物给他好了,舜芳考虑很久,答应参股百份之三十。
  那梁超明彷佛有点失望。
  舜芳心想,你太不懂事,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已经对你够慷慨了。
  许多财主,貌作一掷千金状,对他们的红颜知己,都不会拨现金到名下,至多把公司名义登记的房子与车子暂时借出。
  她的得力助手看不惯,因劝:“你自己还是少艾、红颜,干吗花这种冤枉钱?”
  “当帮一个朋友。”
  “世上多的是朋友。”
  “他能使我笑。”
  助手叹道:“那就无话可说了。”
  生活中最要紧是欢乐。
  可是,舜芳这时也已有灵感知道,梁超明不是她锦袍上的花,而是第三个破洞。
  她再一次回到那层旧房子去找那位仙姑。
  有人打开门来,她咳嗽一声,“我来算命。”
  门打开,请她入内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咦,原来的主人呢?
  室内陈设一样不变,可是主人换了样子。
  舜芳说:“我从前来过,主持是位中年女士。”
  “啊,”那年轻人不经意地说:“她退休了,生意顶了给我做,一样灵。”
  舜芳心中骇笑,面子上却不做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
  “你把出生年月日说一说。”
  舜芳详细道出。
  刚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那承继人跑到另一问房去听电话,站起时把一本书碰到地下。
  舜芳以为他片刻便会回来,可是他把客人丢在客厅裹不理。
  舜芳的目光落到那本书上,咦,那不是她翻过两次的线装书吗?
  风吹过,书一页一页掀动,舜芳看到内容,怔住了。
  一页一页内容完全相同,全是女子身披穿孔锦袍向江边凝望,无论是一四七条或二○五条,全部一样。
  舜芳忽然嗤一声笑出来,江湖伎俩?一本书一张图就好骗钱,她猜想这种书有两本,一本画男人,另一本画女人,分别给男宾及女客欣赏。
  她吁出长长一口气,黯然放下一张钞票,开门离去。
  那半仙还没讲完电话呢,不知与对方有何纠缠。
  看样子谁也不能为她指点迷津,而生活上总得靠自己,不然的话,袍子上绝对不止三个大洞。
  回到公司,她站在落地长窗之前,凝望对岸。
  半晌,她请助手进来。
  舜芳抬起头,“请取销梁超明投资个案。”
  助手听了,松一口气。
  “你一直不赞成吧。”
  “从来没有同意过。”
  舜芳笑笑,“原来,袍子上的洞,可以弥补。”
  助手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舜芳说:“开会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