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之的心揪紧,他可是要约她去晚饭、跳舞、观剧?
  庄允文说下去:“关小姐,听家母说,你去过小女的学校?”语气充满不置信。
  元之一怔,只得答:“是。”
  庄允文又问:“听小儿说,你曾到舍下附近与小女谈话?”
  元之干笑道:“你怎么知道?”
  “经过家母与小儿形容,我想那或许是你。”
  “是,是我。”
  “关小姐,我是一个普通人,希望过平凡宁静的生活,小女每次见过你,晚上总会无故哭泣吵闹,叫我们担心,关小姐,请你不要再骚扰我的家人。”
  元之呆住。
  庄允文语气严峻,简直在责备元之。
  元之嗫嚅:“你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与我说话。”
  庄允文拂袖而起,“关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讲什么,我与你,素昧平生,从来没有讲过话。”
  他视她如一个爱胡闹的富女,不论动机是什么,专喜搞事。
  元之受了委曲,有怨无路诉。
  她刚想进一步解释,应允文已经总结是次谈话:“关小姐,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元之瞠目结舌。
  谁知那庄允文还要补一刀,“关小姐,人贵自贵。”
  气得元之脸上发白。
  庄某一离开会议室,阿麦就进来问:“怎么样,到什么地方去烛光晚餐?”
  元之只会指着他骂:“你这个混帐红须军师!”偏偏他又真的红发红须。
  “喂喂,怎么了?”
  “我不应听你们的诡计,我应当照自己的意思做。”
  阿麦跺足:“自古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元之觉得这是她独立的时候了。
  她到各大报章去刊登了一则小小的寻人广告:“三号,阔别五年,小宇宙寻你,请电九二三四五六七”。
  广告登出来当天下午元之就接到电话。
  “元之?”三号十分意外的声音。
  “是,我是关元之。”
  “别来无恙乎?”
  “三号,长话短说,这些日子来,你竟没有回过曼勒?”
  “我在世上生活得很好。”
  “现在你是谁?”
  三号轻轻说出一个名字。
  元之悚然动容,“呵,你是她!”
  那是城内一个鼎鼎大名的女子,短短日子自己在事业上窜起,最近且要加入政坛做中坚分子。
  难怪她有用不尽的精力,做不完的工作,以及讲不停的伟论,原来她是个机械人,谁能与她比试。
  “三号,真没想到你会在名利场内如鱼得水。”
  三号狡狯地答:“在罗马,便得学罗马人所作所为,到哪个山头,唱哪里的歌。”
  元之啼笑皆非,“出来喝杯茶吧。”
  真没想到三号会支吾以对,“我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我叫秘书联络你。”
  元之忍不住暴喝一声,“三号,你少同我装模作样,论身家,你还不能同我比!”
  可是三号理直气壮的说:“我比你出名,我锋头比你劲,你不过是城内无数无所事事的名媛富女之一,我,我是社会名人。”
  元之为之气结,“三号,这功利社会使你名利熏心,原医生应把你召回曼勒清洗你的脑袋。”
  “元之,别讲废话了,召我何事?”
  “你应知我最新情况。”
  “看到寻人广告后已与七号联络过。”
  到底是女强人,办事能力特别不同。
  “我需要你帮忙。”
  “元之,你不需要任何人插手,这件事,你自己有足够能力料理。”
  “你真认为如此?”
  “机械人不打讹言,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听候差使。”
  元之说:“没想到你那么念旧。”
  “我们电脑记忆恒久长存,不比人脑,反复无常。”
  呵,还不忘讽刺我们。
  元之说:“那我照自己的手法办事了。”
  “放胆去。”
  元之率性而为,去接庄允文下班。
  庄允文不相信双眼,这个富有斯文清秀的女子竟会缠住他不放。
  他的涵养本已十分到家,但是关元之实在令他太困惑,故此他举起双手,“关小姐,我投降。”
  元之笑了。
  庄允文一见到那天真的笑容陡然一呆,内心牵动。
  不,不可能。
  他定定神,“关小姐,这次又是什么事?”
  “庄先生,你忘记故人了。”
  庄允文没好气,“关小姐,我记性很好,你并不是我的故人。”
  元之并不放弃,“你忙人善忘,允文。”
  那语气……庄允文原来想先走一步,但是元之的语气令他想起一个人。
  不不,不可能。
  庄允文无奈地问:“你想怎么样?”
  元之发觉他表现一如被流氓调戏的少女,不禁失笑。
  她说:“相信我,我没有恶意,让我们谈谈。”
  庄允文摇头、“关小姐,你搞错了,我是一个鳏夫,两个孩子的父亲,薪水微薄,为人古板乏味,你会不会在浪费时间?”
  元之摊摊手,“我像是那么无聊的女子吗?”
  不,不像,允文对自己的目光还有三分把握。
  “明天吧,明天六时正在对面那间咖啡店,允文补一句,“今天我答应孩子们早些回去。”
  元之点点头,他一直是好父亲。
  还是用自己的办法好,元之算是不枉此行。
  第二大下雨,她穿着玻璃透明雨衣,站在马路边等。
  庄允文很准时,诧异地说:“你为什么不坐着等?”语气已柔和得多。
  元之笑笑,她想早点看到他。
  “关小姐,有什么话,你好说了。”
  “庄先生,看得出你深爱家人。”
  庄允文点点头,感慨万分,“你别看天下那么大,关心你的,以及你关心的,不过是一家数口。”
  他说的完全是事实。
  “但,庄先生,你有朋友吧。”
  “关小姐,这是一个大都会,生活节奏匆忙紧张,人与人之间没有时间培养感情。”
  元之吁出一口气,“幸亏我有朋友。”
  庄允文看她一眼,这位小姐,你可知道什么叫作朋友?
  元之又说:“我愿意做你的朋友。”
  庄允文笑笑,“齐大非友。”
  元之也看着他,从前生活较为艰难时,他可没有这一丝俏皮。”
  她忽然一问:“你快乐吗?”
  庄允文一怔,自从中学毕业后,已无人问这样的问题,他很想回答,因可向自己做一个交待,于是他说:“人生总有遗憾,即使我生命中有不可弥补的缺憾,我得到的,也比许多人为多,我没有怨言。”
  “你至大的遗憾是什么?”
  庄允文毫无犹疑,“我爱妻太早故世。”
  “真可惜。”
  “她只得二十七岁。”
  庄允文从来没与任何人谈起过他的伤心事,他已接受这是事实,但是今日是个雨天,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娟秀温柔的女子,他触动了心事,话盒子一打开,便絮絮讲起往事。
  “她一直很吃苦.我没有能力给她过好日子,生活刚有点起色,她便离开了我们。”
  元之静静聆听。
  “她因一宗小手术出错险些不能离开医院,最终渡过危险期回家,那三个月堪称是庄家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但无奈她旧病复发,终于再次离开我们。”庄允文说到这里,双目通红。
  “旧病复发?”
  “是,院方医生那样告诉我们。”
  一定是原医生的好主意,好让庄家安心。
  元之在心底嚷:我回来了,我又回来了。
  元之问:“孩子们很伤心吧?”
  “他们小,不懂得,”庄允文牵牵嘴角,“幼女一直说妈妈很快会回来。”
  啊。
  “大门一响,她便把小面孔探出来问:‘是妈妈吗’,开头使大家落泪,此刻已渐渐麻木。”
  他抬起头,看到元之泪盈于睫,噫,女子同情心丰富也属平常。
  两人沉默一会儿。
  庄允文看看腕表,“时间晚了。”
  “下星期同样时间同样地点?”
  允文笑,为什么不呢,他乐意参与这半小时聚会,届时,他也许会听她倾诉心事。
  他答:“一言为定。”
  元之已把这视作满载而归。
  晚上,她接到一张便条。
  “元之,我深深相信,一个人如果能在短时间内享受到正是那人,正该如此的欢乐,已经足够,无谓苛求,祝你好,原。”
  呵是原医生。
  元之深深为便条感动,若不是过来人,怎么会明白其中滋味,原医生来劝她不要贪心。
  她把便条压在旧桌一方水晶镇纸下。
  第二次在咖啡店约会,元之大胆问:“庄先生,你会让我到府上小坐吗?”
  庄允文犹疑,坦白地说:“我不想惊动家人。”
  元之笑笑。
  “我的家平凡而老式,上有六十岁老母,下有六岁孩儿,是个标准住家,孩子们的玩具课本撒满每一角落,露台永远晾着衣物,很难招呼客人。”
  元之知道,元之在那里住过。
  “你不会喜欢的。”
  元之微笑。
  “像你们这种单身仕女的家,一定井井有条,家具布置得犹如艺术馆。”
  他说的完全正确,但那不算一个家。
  庄允文说下去:“我们的生活天地截然不同,一动一静,是个对比。”
  “所以我想去看看。”
  话一出口,元之马上后悔,她口气像超级大国的外交官视察第三世界国家后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