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四周围有声音说:“她,醒来了。”
  元之笑笑,睁开眼睛,能够做回自己还是好的。
  关元之,二十岁,生命才刚开始,一如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这次离开曼勒研究所之后,她再也不要回来。
  她首先看到的,是原医生的脸。
  元之笑道:“辛苦你了。”
  原医生看样子很宽慰,“哪里哪里,我们总算不负所托。”
  旁边的七号说:“这一面曼勒符可以正式注销。”
  “三号呢?”元之想起来,“我的天,它居然还没回家。”
  七号感喟,“乐不思蜀了。”
  这时,原医生咳嗽一声,似有话要说。
  元之问:“可以照照镜子吗?”
  七号过来,捧着一面镜子,微微屈膝,侍候她。
  元之连忙挽起七号,“不敢不敢。”
  她看到了自己,清瘦的脸,小个子,略带娟秀。
  不错,这真是关元之。
  几经转折,她终于找到了自己。
  元之抬起头笑,“我还要去参加梁云的婚礼呢。”
  这个时候,原医生又咳嗽一声,看七号一眼。
  七号只得说:“呃,元之,吕一光与梁云的婚礼已经举行。”语气无奈。
  元之一愕,“呵,我错过了热闹。”颓然。
  “这是他们给你的帖子。”
  元之接过一看,“呵,七月十一日,今日几号?”
  “七月十四。”
  “呵过期三天,我得向他们道歉。”
  抬起头,看到原医生一副尴尬相。
  元之一向精灵,立刻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妥,马上站起来检查自己全身。
  “错在何处,嗄?”她凶霸霸问七号。
  原医生在这个时候,不得不开口了,“元之,仪器出了一点故障——”
  “嘿!”元之不耐烦,“你们还是曼勒研究所不是?做起事来像一班没有经验的业余人士!”
  原医生并无为这点申辩。
  他说下去:“元之,我想告诉你的是,在这次小宇宙转移中,你失去了五年时间。”
  什么!
  元之瞪大了眼睛,五年,整整五年时间,她生命中一千七百多个日子,竟为曼勒研究所一班大意科学家的谬误而一笔勾销掉。
  她不能置信,她这一觉竟睡了五年整。
  原医生喉咙好似不大好,他又模糊地咳嗽一声,“我代表曼勒研究所向你道歉。”
  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作数的事。
  可是关元之失去的已永远失去,打死这一干研究员也于事无补,不如大方点把委屈吞到肚子里去算数。
  原氏看着少女脸上开头现出十分恼怒的样子来,随即阴晴不定,但稍后渐渐平和。
  原氏有点佩服这个女孩子。
  对于不能挽回的事,何必拼死命执著难为他人与自己,使大家都下不了台。元之想到不久之前她与她那病躯来到曼勒研究所时根本一无所有,经历了数次手术,加减乘除,她得到的,说什么都比初来时多,既然如此,就不应斤斤计较,逼人太甚。
  元之心情已平复下来。
  五年是一段悠长的岁月,争气的学生可利用五年时间攻读到硕士与博士学位。
  喜欢孩子的女子可以一连生三个孩子。
  精明的商人能把财产翻好几番。
  即使什么志气也没有,也可以倚在露台,看千多两千次日出日落。
  元之这损失非同小可。
  她惋惜地说:“且是生命中比较好的五年。”
  七号说:“曼勒研究所会设法补偿你。”
  “不!”元之大声叫出来。
  她不要再同曼勒的实验室打交道了,他们的补偿极可能匪夷所思,譬如说像多给美元之一条手臂之类。
  “我只想回家。”她说。
  家,元之随即想到,什么家?
  她并没有家。
  来曼勒之前,她是一个病人,做病人之前,她在孤儿院长大,一切还待从头开始。
  “你的朋友已为你准备好一个完善的家。”
  元之微笑,“你的意思是,一间应有尽有的公寓?”
  原医生无奈,“是。”
  元之站起来,“谢谢你,原先生。”
  “我们永远欢迎你。”原氏由衷地说。
  元之与他紧紧握手,五年过去了,原医生一点不见苍老,他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散发成熟男性魅力,元之自觉已与原医生非常熟稔,因熟不拘礼地问:“那位来自英仙座的女士好吗?”
  原医生脸上露出非常复杂的神情,过一刻,他轻轻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哦,元之想,这一段感情大抵没有善终。
  “七号,送元之出去。”
  七号握住元之的手,笑嘻嘻地问:“这一觉睡得可好?”
  元之答:“以后我都不再有渴睡的藉口了。”
  “吕一光与梁云来接你。”
  这一对在五年前已举行了婚礼。
  他们在门口等她,一见面,梁云就奔过来拥抱元之。
  “元之,元之,这才是我的老朋友关元之。”
  梁云胖了,喜孜孜地,可见婚姻生活十分适合她。
  阔别五年,恍若隔世,元之只会得说:“远道而来,飞行万多公里,只为着接我?”
  梁云笑,“现在交通十分方便。”
  “吕一光呢?”
  梁云转过头去,“一光,一光。”
  吕一光自车中探身出来,使元之惊喜交集的是,他左右手臂上各骑着一个幼儿。
  看仔细了,一般大小,一男一女,分明是对孪生儿,已有两岁左右,雪白的脸,乌黑的头发与眼珠,可爱到极点。
  这触动了元之的心事。
  呵她也有一对子女,不不不,那是孔兆珍的子女,但,也是关元之的孩子。
  五年过去了,元之对他们并没有淡忘。
  梁云见元之怔怔的,搂着她肩膀说:“先回家再说。”
  “我的家在何处?”
  “在我们的家楼上,大家好照顾。”
  一定是原医生的主意。
  元之沉默地接受安排。
  “伊安麦克阿瑟把你的财产智慧地做各项投资,你此刻真正富甲一方了。”
  元之脱口而出:“那真得多多捐助有需要的人。”
  “这一点阿麦自然会照顾到。”
  五年后,飞机航程已缩短一半。
  元之不关心这些,她只怕沧海桑田,庄允文一家已不在当地居住。
  庄家是关元之惟一的亲人了。
  心不由主地要回去寻找他们。
  元之心神恍惚,坐立不安。
  梁云一直握住她的手。
  安顿下来之后,她陪她找到庄家旧址去。
  第七章
  一位陌生女子前来开门。
  元之最怕出现这种场面,一切如噩梦中的情节一样。
  倒是梁云,细细询问庄家去向。
  那位少妇很爽朗,有话直说:“自从庄太太去世之后,他们一家十分伤心,为免睹物思人,把房子租给我们,已住了好几年了。”
  “庄家搬到什么地方?”
  “他们已经移民,我们的租金统共交到律师处。”
  梁云给元之一个眼色,“交给阿麦办。”
  元之点点头。
  在车子里,梁云同老友说:“放心,一定找得到。”
  元之看着窗外,一脸茫然。
  “你怕物是人非?”
  元之答:“五年过去了,他们若不是忘了我,就是已经习惯没有我。”
  梁云过一会儿才说;“你最好有心理准备,此刻你是不扣不折的关元之,庄家上下老幼诸人未必认得你。”
  元之固执地说:“珠儿会记得我。”
  梁云警告她:“太不切实际了,那幼儿此刻已经六岁,早已入学,怎么还会记得你。”
  元之一想,梁云说得很对,不禁颓然。
  “元之,别再企图攀附过去的人与事,一切从头开始岂非更理想的。”
  说得极是,但说时容易做时难。
  “我们会介绍新朋友给你。”
  她们到阿麦事务所歇脚。
  一头红发的他此刻留了一脸胡髭,元之想起此汉明明是个女儿身,不禁嗤一声笑出来。
  阿麦瞪元之一眼,“咄,就会揶揄人。”那神情,仍然活脱脱是江香贞。
  元之叹口气,轻轻坐下来。
  阿麦安慰她:“的确需要一段适应期。”
  元之摊摊手,“江香贞有勇气,林慕容有美貌,孔兆珍有个好家庭,关元之有什么?一无所有。”
  “胡说,”阿麦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关元之得天独厚,什么都有。”
  在旁人看来,这一男一女姿态真正暧昧,当事人自然不觉得。
  “寻访庄允文易如反掌,问题是你找他们干什么。”
  真的,人家已经开始新生活了。
  “想想清楚再行动,免得再伤害人。”
  元之低下头。
  “喂,镇亚重工的董事长,缘何满脸愁苦容?”
  “对了,阿麦,”’元之想起来,“你仍然未婚?”
  “哈,我为什么要结婚?”
  元之笑了,求仁得仁,是谓幸福。
  “让我带你出去走走,关元之,你便会知道,其实你的阅历甚浅,根本没有生活经验,外头自有许多有趣的人。”
  是,他说得对,关元之有奇遇,但是无经验。
  阿麦与吕氏伉俪带着关元之到处走,她文静娟秀,绝对不讨人嫌,元之喜欢坐在一角观察众生相。
  哪位小姐打扮一如孔雀,哪位先生最爱尾随富家小姐,谁讲话酸溜溜,谁没有大脑,谁心怀叵测,谁目中无人……元之都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