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亮一盏小灯读小说,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一年前,与伙计出差埋伏走私货车,月黑风高的晚上,整组人在郊外公路上静候……
  忽然听见幼儿呜咽声,只见一个少妇拖着两个孩子出现,当时有人警惕地说:“有可疑”,但是关遂心性急,她看到幼儿头脸有血污,忍不住现身。
  就在那时,枪声响起。
  他们来埋伏,结果中了埋伏。
  那妇人有一双绿油油眼睛,把掳来的小孩拉在身前挡住子弹,遂心左臂中枪,同伴大腿动脉爆裂,失血过多,险些丧命。
  内部调查,认为关遂心应当检讨行为。
  她在资料组守了一年。
  放大假一般,每日十时许上班,准六时下班,周末练枪,以免技能生疏,心灰之余,也想辞职。
  可是忽然又升她一级,因工受伤,加以褒奖,以免影响整体士气。
  同伴苦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倒是不怪遂心,但是她的丈夫及儿子,却持相反态度,从此不与遂心来往。
  天蒙蒙亮。
  遂心梳洗出门。
  到了总部才早上八时,可是秘书满面笑容迎出来,“关小姐,请跟我进来。”
  推开门,一个年轻人站起伸手,“我是巢剑飞。”
  一看就知道英俊高大的他是个混血儿。
  混血儿都有点古怪,有些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他有西洋血液,有些却情愿做一个华人,一字不提另一半血统。
  遂心不知道巢君是哪种人。
  一坐下来,他就进入情况。
  不寒喧,不问候,一句废话也无,但是语气却相当亲切,“听你的推测,周妙宜该日准备与一名男子会合去注册结婚。”
  “我的确那样想。”
  “线索,应该可以在大学找到。”
  “是。”
  “那么,你到大学去一趟吧。”
  “我也有此打算。”
  巢剑飞很高兴,“大家有共识最好,不过,你从前读的是文学,今日却要插班进美术系。”
  遂心怔住,什么?
  “我已同大学联络好,关遂心,劳驾你了。”
  遂心啼笑皆非,下次查欢场女子遇害,岂不是要她做舞女?
  她立刻反对,“不,我年纪已大,不能做卧底女学生。”
  巢剑飞凝视她清纯的脸容,“大家都认为你是最理想人选。”
  “我又老又胖……”
  “关遂心,”他又一次连名带姓叫她,“不要推搪,这是命令。”
  完全出乎遂心意料,她觉得这是一个陷阱。
  警队不再需要她,找个藉口把她扔出去,她大可在大学修毕博士。
  她非常颓丧。
  这时,巢剑飞笑说:“我要开会,失陪了。”
  遂心气结,正想离开总部永不回头。
  但是黄江安走来,“遂心,你好,一起喝杯咖啡。”
  遂心诉苦:“叫我扮女学生呢。”
  “舍你还有谁,深入调查,及早破案,将人狼绳之于法。”
  遂心不出声。
  黄江安又说:“除了身段太好,一切都像个标准女学生。”
  遂心怒目相视,“小心我切下你的头颅一脚踢落太平洋。”
  身段太好可以穿大球衣大衬衫,遂心不担心这点。
  “怎样联络?”
  “替你安排宿舍,电话传真电邮什么都有。”
  “我不住宿舍,”遂心叫苦,“只得一间房间,我的杂物多得无处放。”
  “遂心,一切都属暂时性,也许三天就破案?”
  “除非随便抓一个人来屈打成招。”
  “这是你将功赎罪机会。”
  遂心看着窗外,“我不一定留恋警队。”
  “你也不想在这个不得意的时候离去。”
  他很了解她。
  “要走,立了功才走。”
  “几时出发?”
  “随你。”
  “为什么要这样大阵仗,派一名督察到大学查案。”
  黄江安答:“人命关天。”
  关遂心返家准备衣物,忽然有人敲门。
  门外站着叶咏恩。
  “咦,你怎么来了?”她对这小师妹有好感。
  “给你送衣物来。”
  “什么衣服?”
  “大学生穿的时髦衣着。”她笑眯眯。
  遂心打开一看,全是衣不蔽体的小背心,低腰喇叭裤、短裙子。
  “我不穿这些。”
  “黄督察说:你要在极速时间内吸引并认识疑犯,穿着大胆才有机会。”
  遂心知道黄说的全是真理。
  “我从来不穿这种衣服,我的内衣还比它们保守。”
  叶咏恩怪同情她,“不叫你纹身已经很好,有一次我扮陪唱女,还得戴上镶亮片假眼睫毛。”
  遂心怒道:“歧视女性!”
  “也不是,黄督察亦因一次行动不见了右眼。”
  遂心静默了。
  “黄失去右眼?”
  “你没发觉?那是一只顶尖科技会眨动的假眼,但是,他因此不能瞄准。”
  呵,同僚的牺牲比她大千万倍。
  遂心轻轻说:“不怕,可以用红外线瞄准器。”
  “还有吴家璧,她自犯人处传染肺结核,需吃药打针一年整,十分吃苦。”叶咏恩说。
  遂心苦笑。
  没想到倒要小师妹来劝她。
  “可是,帮到人的时候又非常有满足感。”
  “我明白,你回去吧。”遂心说。
  叶咏恩笑一笑,“祝你幸运。”她走了。
  有车子在楼下等她。
  遂心换上刺眼的钉珠牛仔裤加豹纹大领口、紧身衣,把天然鬈发打开,此刻看上去似一个新进歌星,不过,晚上站街角,又是另一种身分。
  人要衣装。
  遂心叫司机驶往大学区。
  一看到校园她就高兴,阔别数载,没想到在另外一种情况下回来了。
  下了车她忍不住提着行李飞奔到校务处。
  一路上男同学们转过头瞪大了眼看牢这个隆胸纤腰长腿的可人儿。
  “谁,是谁?”
  “哪个系里的人?”
  “快去打听,莫被人捷足先登。”
  遂心到了校务处,工作人员迎出来。
  她递上证明文件。
  那人一看,一怔,“呵,请跟我来。”
  她带遂心到教务主任房间。
  一位中年人走出来,看见关遂心,“你是关督察?”不置信的样子,“啊!请坐,我是教务主任卢家齐。”
  遂心与他握手。
  “你的宿舍已经准备好,四五一室,正是周妙宜以前房间隔壁。”
  “嗯。”
  “我们已通知她父母来领走遗物,但是,他们一直没出现。”
  “让我看看房间可以吗?”
  卢君点点头,把两副门匙交给她。
  “大学治安仿佛比从前差。”
  卢君苦笑,“这个月校方一共发出三张告示,劝喻警告女同学从宿舍走向校舍,切勿使用小径,并需结伴行走,还有,同学舞会内有人贩卖软性毒物,校方已通知警方,至于酗酒打架,更是家常便饭。”
  遂心点头。
  “关督察隶属哪家大学?”
  “我是君主毕业生。”
  他叹口气,“都大不如从前了。”
  遂心微笑,中年人老是觉得以前什么都比现在好,这叫做怀旧。
  “我们不想张扬此事,请警方合作。”
  “我完全明白。”
  遂心站起来离去。
  门口有男生等她。
  感觉好极了,她忍不住回头嫣然一笑。
  有人吹起口哨来。
  这一切又同少年时并无不同,有许多事,不会变,也没有必要变。
  才穿上少女服装就变成少女了。
  正是上课时间,遂心先到自己的房间,放下行李,发觉一切设备齐全,电话随即而至。
  是巢总督察的声音:“已经到了。”
  遂心正逐步查看房间,只嗯了一声。
  “多谢问候。”她挂上电话。
  小房间只得一只窗,对牢足球场一片绿茵。
  小小卫生间内只有莲蓬头装置,足够一个学生舒服地生活。
  遂心把衣物挂好,搭几件在椅背上,别太整齐了,不像学生。
  她走到周妙宜的房间去。
  轻轻推开门,只见格式与她的房间一模一样,窗户半开着透气,窗廉缓缓拂动。
  这富家女居然也选择住宿舍,是为了方便与意中人来往吗?
  遂心先掩上门。
  她家人并没有来收拾杂物。
  桌子上还摊着功课,一具最新式书本式电脑的插头仍接着电源,手提电话在枕头边。
  床上有只玩具熊,鼻端绒毛已经擦光,可见主人自小就不住摩挲,一只藤篮里有若干化妆品,几张照片里有父母及同学团体照。
  一切都无异样。
  周妙宜仿佛随时会由课室回来,推开门,睁大眼问:“咦,你是谁?”
  并且坐下来请她喝一杯咖啡。
  遂心用专业的耐心逐寸检查,废纸箩里字纸绝不放过。
  只见有几张纸上有风景速写,又另外有一张纸上写着“谁爱我,谁不”,像一本流行小说的名称。
  二十一岁了,还这样孩子气,可见出身实在不错。
  穷人的子女早当家,关遂心十四岁还比她成熟,怎会关心有无人爱,张罗衣食住行是正经。
  枕头下有一只香纱囊,里边装着玫瑰花瓣。
  一本日记簿,完全空白,但是,当中夹着一只小小塑胶袋,有一颗药丸。
  遂心轻轻取出,打算拿去化验。
  连灯罩都检查过了,一点异样也没有。
  这时,遂心才去查看电脑。
  里边有几张功课,没想到读纯美术也得交报告。
  遂心忽然会心微笑,原来周妙宜正在互联网上征求“‘拉斐尔前派历史及代表作评价’,愿出五千元,需意见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