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珊问:“马可!告诉我,他的女儿怎么了?”
  马可泄了气,“三哥抓起了她们。”他说。
  榭珊马上静默了。
  隔一会儿她说:“马可,我们不能现在走。”
  马可哀求她:“榭珊,我们不走,可能永远走不了,这些日子来,我们只逃得比他们快一步而已。”
  “我知道,”榭珊说,“可是我们要叫路加把那两个女孩子放出来,这一切与季少堂无关。”
  马可说:“你以为他是为孩子的事气愤?并不是,他以为你离开宋家明是为了他!所以现在不甘心,我们何必为这个小人而改变计划?”
  榭珊看着我,“少堂,马可说的话,可是真的?”她并不置信,一脸惋惜的表情,“少堂。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我说:“你们走吧,但别希望走得远。”我转身离开。
  我听见榭珊说:“路加一向心狠手辣,我们一定要他把孩子交出来……”
  我心中酸甜苦辣堆成一起,我是傻子,不折不扣的傻子,竟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把我过去二十年所得全盘抛弃,赔上我孩子的性命。
  走到楼下,我刚要叫车子,肩膀上有一只手搭上来。我本能地回头挡开那只手,在路灯下看到宋保罗。
  他问我:“他们在楼上?”
  我说:“你找了来了?”
  “是。”
  “你的好兄弟马可在楼上,”我愤怒的说,“我们都受他愚弄了,上去抓人吧!”
  他站在那里不动,脸色阴晴不定。
  我冷笑,“说来说去,你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唯一的傻瓜是我。”我痛苦地大笑起来。
  我奔到巷口叫街车。
  瑞芳,现在我只有瑞芳了,我必须要通知宋路加,叫他把孩子还给我。
  我竟会这么愚蠢,适才宋路加威胁我的时候,我竟会挂虑榭珊的安全问题,我事事以她为重,可是她与宋马可彻底地利用我,欺骗我。
  我只有瑞芳了。
  我赶到家中,声嘶力歇地叫:“瑞芳!”我扑在门前按铃。
  大门开了,客厅灯火通明,一屋的警察,我惶恐地问:“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答我,屋子出乎意外的静,只有一双双的眼睛朝我看来。
  我拉住岳父,“瑞芳呢?”我快支持不住了。
  岳父厌恶地摔开我,他脸色煞白,面孔上有泪痕。
  “瑞芳!瑞芳!”我狂叫。
  瑞芳转出来,“我在这里。”
  我跑过去,她把我带到书房,书桌上白布遮着一具小小的尸体。
  “看,你过去看呀!”瑞芳哼哼的笑,她推我过去。
  “瑞芳!”我惨叫。
  她狰狞地盯着我,“去看呀!”
  她哈哈大笑,把白布“刷”地掀开,我看到盼眯躺在桌子上。
  我狂叫起来。
  瑞芳问:“你害怕是不是?这是你的小女儿,你看清楚了没有?现在你满足了?”她一步步逼过来,扯大着嘴巴笑。
  我叫了一次又一次,不住的狂叫着,整间屋子,开始旋转,我伏在小小的身体上,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张开眼睛,只看见一片白色,我就知道是医院。
  想到盼眯,我心如刀割,流下泪来,大声叫“瑞芳。”
  护士走进来,问我:“什么事?”
  我问:“我妻子呢?”
  她有点不耐烦,“我们不知道。”
  我说:“我要出院,我能出院吗?”
  “自然,你签了字就可以出院。”
  “谁送我进来的?”我问。
  “警察。”她简单的说。
  我问:“家人呢?我的家人——”
  护士不耐烦的打断我:“你静一静,别吵着别的病人。”
  我打电话到鲍家去找岳父,佣人并不肯替我接过。
  完了、什么都完了,盼妮的下落不明,瑞芳又放弃我,我茫然的想,我现在可真是六神无主了。
  我回到病床上去坐着,整个人秫秫发抖。
  护士推门进来说:“有人来看你。”
  我害怕地拾起头,看到鲍老先生站在我对面。
  他冷冰冰的说:“我代表瑞芳,请你在离婚纸上签一个字。”
  “不!”我惨嚎起来,“我不签,我不离婚!”
  他憎恨的说:“男人大丈夫,爽快点好不好?”
  “你让我见过瑞芳!”
  “瑞芳进了疗养院,她已经精神崩溃,怎么见你?”
  我拔直喉咙叫:“瑞芳!瑞芳!”
  鲍老先生把那张文件放下,“你仔细想一想,还有没有资格做瑞芳的丈夫,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就应该放过她,再给她一个机会。”
  “盼妮,”我问,“盼妮呢?”
  “你早已拿你两个女儿去换取那个陌生女人的心,交易失败,女儿已与你无关,”他一点表情都没有,“她的生死存亡与你全无关系。”
  我摇摇晃晃自病床上挣扎起来,鲍老先生退后两步,我就摔在他面前,倒在他脚下,他却没有搀扶我,他们唾弃我。
  我哭,护士把我拉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院后的口子,我不知是如何度过的。
  我终于在离婚书上签下了我的名字,把它寄到鲍家去。
  我在小旅馆租一间房间住,终日沉迷醉乡,等到身边的东西都当尽之后,我写信给我的经理人,问他要钱。
  只有喝醉了酒,我才好过一点,我不愿自己有清醒的时间。
  那日在“美人鱼酒吧”,我捧着廉价的白酒,往嘴巴里倒,听到有人打听我的名字。
  我根本不愿意抬起头来,我已经没有这个力气,况且即使我报上名去,也没有人会认识我,我的身体已经发臭,头发与胡须已有多月没剃,我侧侧身,避开那人。
  谁知他直向我走过来,叫我:“ST。”
  我张开眼睛,看到我的经理人,我反而有点高兴,没猜到他会关心我,居然这么远来找我。
  他问我:“ST,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带了钱没有?”我问。
  “ST,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他很难过,“你怎么了?你妻子呢?发生了什么事?”
  “钱呢?”我问。
  “钱我有,你放心,可是第一件事是要把你从这个鬼地方救出去。”
  “什么鬼地方?这个地方又有什么不妥?”我抓紧着酒瓶,“喂,如果你还是我朋友——”
  “我们找个中国澡堂去洗澡,走!”他拉着我走出酒吧。
  户外的阳光使我张不开眼睛,我懒洋洋的跟在后面,什么也不在乎。
  他几乎哭出来,“ST,你不要吓我,告诉我你只是在找灵感,下一部小说你打算写醉汉的故事,是不是?”
  我喃喃的说:“万境归空。”
  他说:“外头发生了好大的事,你知不知道?”
  我茫然问:“什么事?”
  “你们中国人的事,你难道不知道?”他把我拉到报摊去,“最短的政变,看见没有?”他指着报纸的头条,“他们失败了,代价惨重。”
  我眯起眼睛,只看见一个“宋”字,仰起头就笑,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流出来。
  “ST!ST!请你控制自己。”经理人把我拉进车子里。
  我手舞足蹈的笑,经理人用手掩住了脸,我嬉笑地拉开他的手,问:“老乡,我是否惨不忍睹?”
  洗完澡,他把我拉着去剪头发,换衣服,他铁青着面孔:“你跟我回纽约,我占你的收入百份之五十,我不能随你在阴沟中烂死!”
  “给我一点酒。”我哀求,“酒!”
  他把我带到他住的大酒店套房,打开酒柜的门,取出一瓶拔兰地,掷在我怀中。
  我喝了两口,擦擦嘴,有点镇静。
  他说:“你需要一个精神治疗科的医生。”
  我躺在他的床上。“他们失败了。”我说。
  “谁失败?”经理人间。
  “姓宋的一家。”
  “什么姓宋的?”他不耐烦,“我得帮你找到家人。”
  我害怕,又牛饮了两口拔兰地,“你去找谁?”
  他咆哮:“你的妻子,你的女儿!”
  “我的女儿,”我颤抖,“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我饮泣。
  他瞪我一眼,取起电话便打。
  我看着他拨通了电话,指名道姓的要季鲍瑞芳通话。
  “季鲍瑞芳……”我念念有词地读这四个字、忽然悲从中来,“她不再姓季,她已与我离婚,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
  经理人粗暴地骂我,“喝你的酒,闭上嘴巴!”
  然后他专心对着电话咕咕哝哝的说了许多话,我一边喝酒一边流泪,然后一切开始模糊,我心情又开始愉快,哼起歌来。
  不要在乎,我告诉自己,不要紧,醉乡不住住何乡?
  “该死的人!”我推开经理人,他竟拿了湿毛巾朝我脸上盖,“喂!别骚扰我。”
  “你醒一醒,”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我呆呆的看着他。
  “你,”他不置信的问:“你为了一个女人,弄到这种地步?”
  我点点头。
  “她结果并没有跟你?”
  我摇摇头。
  他叹口气,“ST,你真的可怜,你是一个老好人,不应落得如此地步,你的毛病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不晓得该几时停止,你感情太过放肆,就像你的小说,常常不知所云,小说可以改写,你的生命却不能再来一次,ST,你这次一定要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