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看到许多光怪陆离的现象。\"
  宦楣忽而有一丝感触,觉得她四周围的人与事,也开始有点奇怪。
  她说:\"你比我们幸运,你身上集中三种文化,难怪这么聪明。\"
  聂君一生何曾听过什么赞美,耳朵发起烧来,一时不知应对。
  过一会儿,他见风大,脱下外套,罩在宦楣肩上。
  女佣过来说:\"小姐,太太说,怎么叫客人坐在园子里吹风,还不快进去喝一杯茶。\"
  宦楣有一丝意外之喜。
  聂上游笑说:\"有点心充饥的话更好。\"
  宦楣也笑,\"一会儿家母瞪着你看,可别见怪。\"
  但是宦太太并没有下来招呼客人。
  聂君走了以后,宦楣上去看母亲。
  她母亲同:\"是那个人吗?\"
  \"不过是略谈得来的朋友。\"
  宦太太点点头,\"你自己要拿捏得准。\"
  \"你呢,\"宦楣笑问,\"你不管我了吗?\"
  宦太太似有感触,紧握着女儿双手。
  宦氏父子半夜回来的时候,宦楣正在天台观看升至正南方的天蝎座。
  她听见数下开门闭门声,汽车门开了又关,接着是大门打开关拢,她赶下楼去,只看见父兄已经走进书房,接着房门重重合上。
  迎面下来的是她母亲。
  \"怎么一回事?\"
  \"他们大概有要紧的事商量,妈妈,你去休息吧。\"
  宦太太踌躇一会儿,终于上楼去。
  宦楣却去找老司机。
  老司机哭丧着脸说:\"老爷从来没有骂过我,这还是头一遭。\"
  \"他脸色如何?\"
  \"铁青面孔,没有出声。\"
  宦楣发呆,这么严重。
  \"他为何骂你?\"
  \"我只不过提到股票两字。\"
  宦楣叮嘱:\"太太若问你,你一概说不知道。\"
  宦氏父子一直关在书房里没出来过。
  宦楣守住门口,开头只听到父亲低声责备,句语却不甚清楚,宦晖一直没有答辩,近天亮时分,书房静寂下来。
  只有宦楣一个人敢敲门。
  \"爸爸,爸爸,要不要吃点东西?\"
  没有人应她。
  \"毛豆,毛豆。\"她不放弃,越来越用力敲。
  门终于打开了。
  宦晖探头出来,吓得宦楣往后退一步。
  宦晖满脸是油,秋凉时分,却汗流浃背,湿透衬衫。
  宦楣轻轻问:\"这么坏嗳!\"
  \"眉豆,替我们准备车子,爸同我要立刻回公司。\"
  \"才五点半。\"
  \"去,别问。\"
  \"爸爸,\"宦楣唤,\"爸爸?\"
  她听见宦兴波极之疲倦的声音,\"是眉豆?\"
  她走进书房,闻到一阵烟酒气,灯已熄,但窗帘还厚沉沉垂着,房内光线幽暗。
  \"过来这边,眉豆。\"
  \"爸爸。\"
  宦楣挤到父亲身边,与他共坐一张安乐椅。
  父亲虽然十分疲倦,却无异样,宦楣放下心来。
  谁知宦晖此时跌撞着进来,\"父亲,冉伯伯得到消息,停市三天!\"他脸如死灰。
  宦楣先站起来。
  她听见父亲问:\"车子呢?\"
  衣服也来不及换,便偕宦晖冲出门去。
  宦楣一直追到门外看他们上车。
  从上飞机到现在,父子两人恐怕已有两日两夜未曾休息过。
  宦太太出来拉住女儿问:\"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他们没有说。\"
  \"眉豆,去问问许小姐。\"
  \"妈妈,许绮年所知道的,也不过是父亲告诉她的。\"她停一停,\"妈,这话不是你说的吗:男人的事,不要去理他们。\"
  这句话是宦太太唐品芳的杀手锏,不知帮她下了多少次台,有亲友来说是非的时候,她轻描淡写的一句\"男人的事,不要去理他们\",就把来人吃瘪,杜绝流言。
  就算前两天在牌桌上,她也刚用过这句话,有人艳羡的猜测:\"品芳,兴波的财产早已上亿了吧。\"她也推说:\"男人的事,才不要去理他们。\"
  她并不是说着敷衍人的,宦兴波不叫她理,她也根本没兴趣理。
  这一次她放心不下,叫许绮年的手下每隔一小时拨电话过来汇报。那女孩子从上午八时到下午七时的答案是一样的:\"两位宦先生都在开会。\"
  她们母女面面相觑。
  宦楣强笑道:\"他们总得睡与吃。\"
  九点钟,女孩子说:\"宦小姐,我要下班了。\"
  宦楣忽然羡慕她,心不由主,竟然脱口问:\"约朋友?\"
  她甜甜的笑:\"是的,说好去看场电影。宦小姐再见。\"
  宦楣感喟,他们才是最最快乐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名、利、权、势,一点起不了作用,对他们没有影响,因为他们知足。
  宦楣轻轻放下电话。
  父兄仍然没有音讯,宦楣不管了,她躲到避难所看星,十多分钟后,已经心平气和。
  \"没有新发现?\"身后有人问。
  她转过头来,看见邓宗平上来了。
  \"我想,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上天台。\"
  宦楣微笑:\"未必。\"
  邓宗平知道她脾气,不去挑战她这个答复。
  宦楣见他双手抱在胸前,似有心事。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诧异的问。
  \"来聊几句。\"
  \"是宗棘手的案子?\"
  \"你对刚公布的民意汇集处报告有什么意见?\"
  宦楣愕然,过了一刻,她哑然失笑,原来小邓心中烦的是这个,呵他们俩的路越走越远,迟早如参商永不碰头,不不不,她才不关心这些。
  \"试想想,二十三万个附着身分证号码的签名,只算是个人意见,我对报告书投不信任票,我们有权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宦楣看着他,\"宗平,你真的为这件事入了魔。\"
  \"不管如何,民主派还是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宦楣叹口气,不出声。
  他听见了,\"对不起,我知道你不管这些。\"
  \"没问题,你需要一双耳朵的话,我这一对随时奉陪。\"
  邓宗平笑。
  各人有各人失眠的因由,有些为政治,有些为期货指数,而女人,为他们的失眠而失眠。
  \"宦先生已经回来了?\"
  刚在这个时候,宦楣听见车子驶上来的声音。
  \"这是他们了。\"
  邓宗平说:\"我也该走了。\"
  \"宗平,\"宦楣忍不住问,\"你为何来得这么勤?\"
  邓宗平看着她良久,怔怔的答:\"我不知道。\"
  又过一会儿,他又说:\"我们毕竟还是朋友。\"
  最后他终于承认,\"我身不由己的就来了。\"
  第一次,宦楣第一次发觉他的语气不像个小老师。
  她说:\"但是宗平你知道我永远做不到你要求的水准。\"
  他没有再说什么。
  宦楣送他下楼。
  他问她:\"你爱上了别人?\"
  声音低得不得了,蚊子声一般的钻进宦楣的耳朵,她像是听见,又像是没听见,但隔了一会儿,她还是回答:\"还没有。\"
  回到屋中,第一件事就去敲宦晖的房门。
  他没有锁门,亦没有应门。
  宦楣进房去,发觉他脸朝下伏在床上,身上没有衣服,正在沉睡。
  她伸手去推他,\"毛豆,毛豆。\"
  宦晖怎么醒得过来。
  宦楣急了,在他身边喊,\"醒醒,醒醒。\"
  他根本已经陷入昏睡,天掉下来都不管了。
  \"眉豆,别吵他。\"
  \"妈妈。\"
  \"让他睡。\"
  \"我非要问个究竟出来不可。\"
  \"你爹都告诉我了。\"
  \"爹怎么说?\"
  \"他说他会摆平。\"
  \"这当然,可是——\"
  \"能叫毛豆修身养性,花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宦楣啼笑皆非,\"赶明儿我也做浪子去,叫你拿金来换。\"
  宦太太看女儿一眼,颇含深意,只是不出声。
  宦楣这才自嘲的说:\"早知不该自动回头。\"
  \"去睡吧。\"
  宦楣还是不放松,趁母亲走开,拍打宦晖的裸背,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五章
  待宦晖能清醒地坐在早餐桌子前的时候,股市已经下跌一千一百点。
  他母亲猜得不错,这次教训叫他沉默下来,但是他妹子看出他眼神涣散,精神不振。
  宦楣趁空档问他:\"你到底买了多少,赔了多少?\"
  他只是答:\"别问。\"
  \"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同任何人说,毛豆,打小时候起我就替你保守一切秘密。\"
  \"一切已成过去,我已得到教训,眉豆,不要再问。\"
  宦楣总觉他的气色欠佳。
  宦晖紧紧拥抱妹妹,\"别为我担心,知道吗?\"
  \"那么我要你现在跟着我说:宦晖以后做个乖孩子。\"
  宦晖问:\"你记得艾自由?我会带她到家里吃饭。\"
  \"她才真是个乖孩子。\"
  \"眉豆,听说你也有新朋友,唤他一起参加如何?\"
  \"还未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