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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没赌博,在府里谁敢赌,我第一个不饶他!少爷,你要不要吃点饭?”

  “不必。”仿佛察觉杜三衡在等二郎一块离去,阮卧秋精准地望住她的方向,冷声道:“杜画师先请,我有话交代二郎。”

  “少爷,你要跟我说什么?”可别追问跟杜画师的赌约啊,他最说不得谎了。

  “她走了?”

  “是,杜画师饿坏了,再不走,她会死在半路上的!”凤二郎打趣,见阮卧秋脸色铁青,连忙改口:“我是指,杜画师的食量大,不是有意咒人死的!”一点玩笑话都开不得,唉。

  “哼,今天她穿什么衣服?”

  “什么?”

  “她身上是什么颜色?”她若是男子,他脑中自动勾勒出油头滑脑的小白脸。但她是女人,依她这种令人讨厌的性子,他竟想像不出她的模样来。

  凤二郎的反应不慢,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道:

  “杜画师今儿个穿著白色的上衫,衫上绣著淡纹,不过这是我早上瞧见她的样子。方才她要作画时,便把两袖卷了起来,露出可怕的肤色来;还有,她前襟沾著蓝色……啊,就跟少爷你身上的蓝是一模一样的颜色。若要我说,她头发扎得很随意,发尾乱七八糟的颜色;身上穿的也很朴素,八成是刚来永昌城内,没什么盘缠,在那家老旧的司徒裁缝铺买的。”

  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只能隐约勾勒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来。

  迟疑了会儿,他问:

  “她的长相呢?”

  “长相?”糟,他可不太会形容女子呢。

  “你连形容一个人的长相都不会?”

  那语气有点不耐了,凤二郎暗暗发抖,双手合十对著远处咕哝:杜画师,别怪我实话实说了。

  脸色一正,对著阮卧秋道:

  “少爷,杜画师很丑,真的很丑。我实在不想冒犯她,但是,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天天对著凤春,也不要看到杜画师。”这是他最真心的实话。

  阮卧秋眉头微皱,道:

  “就算丑,也不至于像是毁了容吧?”

  “少爷,‘毁容’这二个字你用得好,二郎正愁找不著贴切的形容。她的脸的确像是毁了容,就算要叫她一声丑八怪,我绝对相信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的。”

  阮卧秋听他说得真切,刹那之间,一张模糊中带著丑陋的五官逐渐具体化,塌鼻粗眉铜铃眼厚嘴、坑坑巴巴的肌肤……对了,她还贪嘴,身子准是有点肥胖,穿著不相称的白色衣裙,说起话来老带著七分轻浮,十足的小人嘴脸。

  原来……

  这,就是画师杜三衡吗?

  第二章

  自万晋年间起,四海升平,国无战事,当今皇帝爷儿重文不重武,往往一座城镇里,文人雅士难以计数。尤其南方繁华的永昌城,一向是跟著京师的流行在跑,文人饮酒作诗狎妓放浪,武人为溯口而转业。在如此太平盛世里,画师的身价也水涨船高,连带著画材也成为贩售的热选之一。

  不过,绘画之中,最难选购的就是油画颜料。早年,油画颜料由宫中偷转出宫私下贩售,后来重文风气过甚,画师氾滥,民问商船来往番国运送货物时,多少带点颜料输入民间,只是因为民间画师懂油画的有限,故运回的数量也不多。

  这一日,她掀开画布,加厚的高丽纸上有著上色的年轻肖像。她咬著画笔,观望了半天,提笔挥毫,一一记下所需颜料。

  “杜画师!”门外,是凤二郎的大嗓门。

  “来了来了!”

  画未完成,不能让人窥见,否则那瞎子知道了她的底细,怕不把她骂到头昏眼花才怪,于是连忙拉下画布,才去开门。

  “二郎,怎么?刚赌完午饭,又要赌吗?”她笑问,很乐意随时再赌。

  “啐!是前头厅里有人想见杜画师,少爷叫我过来请人。”

  “有人要见我?谁?”

  “唔……”不知道是不是他不习惯说谎的缘故,眼神飘啊飘的,飘到她身后那块画布,咕哝道:“少爷也在场的。”他的暗示很够了。

  她扬眉,笑道:“阮爷也在?这倒难得了。有哪个人既认识杜某,也能教阮爷出秋楼一步的?”

  “唔……杜画师,你也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就是去前厅让人看看,看完了,你爱干什么便干什么。”

  她闻言,失笑:“二郎,你当我是卖身艺妓吗?”

  “不不不,只是有人想验明正身……”凤二郎往后跳一步,连忙捂嘴。“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什么都没有说,你可别出卖我啊!”

  果然是验明正身……她就说,她刚来永昌城,什么人也不认识,哪来的故友登门拜访。

  “杜画师,我二郎可是支持你的!”凤二郎用力拍拍胸脯,力挺道。“其实,你别气我家少爷。他本来也没怀疑你的……”

  “欸,阮爷会怀疑,我一点也不意外。”她笑叹,神色自若地跟著他往前厅走去。“我明白他眼瞎,不易信赖人,再加上我是个女人,女人成画师,依阮爷的性子自然不能认同。”心里暗暗扮了个鬼脸,即使心虚,也不能流露在脸上。

  “不不不,杜画师,你别误会我家少爷。他曾是官呢,判过多少案件,怎会瞧轻女子?只是,今天有客来访……”凤二郎豁出去了,反正他天生嘴大,多说两句死不了人的。“我就说个明白吧。这府邸在永昌城内,已有百年历史,早年曾有风水师说这足块福地,三代之内为商为官是少不了的,果然,少爷的爹主商,到了少爷这一代可就厉害了,都察巡抚呢!”凤二郎想来就骄傲。

  “现在不是啦。”她随口道。

  他看她一眼,张口想要辩驳几句,却发现无话可说,只能很沮丧地答:

  “是啊,打我十岁那年看见少爷满眼是血的回官邸之后,就再也不是官了。”

  随即一振,又道:“反正啊,今儿个是老爷在世时的老朋友,最近他迁居来永昌城,说是要来拜访故友之子,可一进门,三两句话就绕在杜画师你身上打转呢。”

  “我?”那可不妙了。

  “是啊。我猜,是想请你过府去作画吧。”他有点紧张,低语:“我知道少爷脾气很坏,跟你完全不对盘,可你下能在这节骨眼跑,我跟你的赌注,还没个结果呢!”

  杜三衡哼笑一声,不作表态。

  在前往大厅的路上,到处可见府内半废的屋宇或无人管理的花景,即使是长年待惯这样的环境,凤二郎也不得不暗叹自家府邸的衰败,他偷觑杜三衡一眼,很怕她嫌阮府太破旧是因贫穷所致,赶紧道:

  “杜画师,你别误会。这全是凤春下的决定啦!”

  她扬眉看向他。

  “她是为少爷好,怕新仆陌生,少爷眼瞎,不易适应,所以到现在奴仆只剩下十五人,原想等名医治好少爷的双眼,再重振家园,哪知──”说著说著,又用力叹了口气。他也不过十八少年郎,要烦恼的事真多哪。

  “凤娘对阮爷,真是好。”她随口笑道:“简直事必躬亲呢。”

  他的神色古怪,低语:“是啊,他俩亲密得很,迟早少爷会收她为妾的吧,即使不是现在,最晚也是在这两年内,阮家子孙是一定要延续下去的,而凤春的年纪也不小了。”

  “那真是恭喜凤娘了。”她笑。

  凤二郎闻言,忽然恶狠狠瞪向她,生气道:“有什么好恭喜的?”

  杜三衡看他年轻的脸庞充满复杂的情感,暗骂自己的马屁拍错边了,只得亡羊补牢,改口笑道:

  “那就当杜某说错话好了。”

  凤二郎再瞪她一眼,不避嫌地拉著她的手臂,道:

  “杜画师,拜托你走快点,你走得慢,回头少爷又恼了。”

  “哎啊,慢点慢点,我走路向来就是这样嘛……”把气出在她身上,她可是会记仇的。

  “你根本是故意要气少爷的吧,我早注意到了每回上午你画完后,少爷老是臭著一张脸,像是谁家死了人一样,连我惹火少爷的功力都没你高……”

  “谁要气我?”低沉带著薄怒的声音响起,让凤二郎吓得跳起来,连带地撞上被他拉著的杜三衡。

  杜三衡吃痛地叫了声,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正气厅的厅门外头。

  “外头是怎么了?杜画师在叫什么?”阮卧秋起身骂道,凤春立刻上前搀扶。

  “没事没事,少爷,杜画师……她一时没走好,撞上门啦!”凤二郎对她双手合十,然后毫不犹豫把她推进厅间中门。他书读得不多,但至少知道什么叫“死道友,不死贫道”。

  “撞到门?杜画师眼能视物,也会撞到门?”

  杜三衡当作没有听见他的讽语,慢吞吞地走进正气厅,一看见厅内高悬著“浩然正气”四个大字的匾额,浑身就不由得虚软无力。

  自到阮府作画后,每经此厅,就忍不住绕道而行。算她没用吧,每回见著这种理所当然的“正气”,就头晕脑胀,巴不得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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