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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不喝,药就要凉了。”

  公子殷勤提醒。

  “你说,还要不要喝?”

  他骇然摇头。

  “真、真不能再喝了……”

  难以想象,喝下第二碗后又会痛得多厉害。

  公子挑眉,抿唇浅笑。

  “这人对鱼狠,对自己却不够狠。”

  他看向左手香,早已预料有这状况。

  “看,要是刚刚就让他回去,怕是连第一碗也不敢喝,白费你先前为他一番诊治。”不知怎么的,剧痛稍缓,但喉间却奇痒无比,吕登翻过身去,脸下竟就搁着装了两条鱼虫的瓷盆,他喉间鼓了鼓,骤然间再也忍不住,抓住瓷盆就开始哇啦哇啦大吐特吐起来,吐出的都是红头鱼虫。

  鱼虫吃下砒霜,中了剧毒而死,被吕登一口口吐出来。

  直到无虫可吐时,他软趴在瓷盆旁,口角都是带着酸味的胃液。

  “吐了真不少。”

  公子啧啧有声。

  “看来有三升多呢!”

  虚软的吕登,勉强抬头叩恩:“感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庆幸不已,只觉得体内通畅,再无鱼虫壅堵,连呼吸都顺畅许多。

  “救你的是左手香。”

  公子偏头。

  吕登再要缓气开口,左手香却先说道:“不用谢我。”

  她语音淡漠。

  “我开了二两人言,是算好你体内鱼虫数量,你却只喝了一碗,鱼虫不能尽除。所以,你这病,五年后还会再发作。”

  左手香站起身来,被壮年男人搀扶着,一步步离开大厅。

  吕母恢复人身后,瞧见儿子被奴仆扶起来,虽然脸色苍白、手脚发软,但是没再喊疼喊痛,还以为公子庇护,儿子喝了砒霜不但没死,还治愈鱼虫之害,连连千恩万谢。

  有个丫鬟走进大厅,告诉公子,夫人已经睡醒,正要往大厅来。

  不用公子示意,奴仆领着吕登母子二人,走出大厅去,沿着迂回廊径,再穿过栋栋重楼,直到出了木府。

  ***

  吕登说到这里就停了。

  孩子顽皮,但却也聪明,讶异的问道:“大叔,五年的时间到了?”

  吕登叹了口气,点点头。

  “是啊。”

  最近这一旬,他感觉到体内有动静,那感觉让他胆寒的熟悉,知道是鱼虫又要卷土重来。他好不容易养好的五脏六腑,又要遭到鱼虫啃食。

  即使这五年来,别说是鲜鱼,只要是水族,他碰都不敢再碰。但是,先前吃都吃了,鱼虫们怀恨未死,拚着就是要一口胃、一口肝胆;一口心、一口肚肠,用细齿把他吃尽。

  “那您就再去木府啊,”

  小孩出着主意,也跟着焦急。

  “姑娘最好了,所以解了黑龙的封印。我娘总说,只要去求姑娘,没有事情不能解决的。”

  吕登只是看了看孩子,重重再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转身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五年间父母都去世,虽然兄嫂仍在世,但是鱼虫之病会复发的事,他没有再告诉家人。

  历经磨难,他不再任性,也懂得为家人着想,自己的心事自己藏着,直到今天才说给一个陌生孩子听。

  那孩子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当年救他的是左手香。

  但是,公子化魔,引进外来的人与非人,意图杀害姑娘取而代之。虽然姑娘得胜,木府有鹦鹉镇守,黑龙潭还迎来另一位龙神,但左手香却魔化叛离,早已离开木府,眼下不知所踪。

  这五年来,他不曾回想过,在瓷盘中盛开如花的鱼生,连食欲都消减,吃什么都无所谓。

  但是,那双白里透红、掌心柔软,五指修长,指甲是淡淡粉红色的手,却让他时常想念得辗转难眠。那手曾探入他胸腹,进到无人进过的深处,每每回想起来,那份亲密都让他心口发烫。

  就算不为治鱼虫之病,能够再见一次那双手,该有多好啊。

  独自坐在屋中的他,心中正在这么想着,窗外还晴空朗朗,屋内突然暗了下来,光明被摒除在外,原来的光线被黑暗吞食,渐渐的变得比无星无月的夜还黑。

  吕登在黑暗中惶恐不安,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正要摸索着去开门或开窗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我。”

  他陡然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难言的欣喜。

  他记得那声音。

  他更记得那声音的主人,有一双美丽无瑕的手,曾经探入他胸腹,让他从此深深爱慕,不论再美的女子都无法动摇他的深情。

  黑暗变得立体,起先是一根根长发,而后是浓浓墨绿的衣衫,衣衫下的纤瘦身躯,清冷的容颜,苍白中带着一丝青,最后才是白里透红、掌心柔软、五指修长,透着淡淡光芒的双手。

  叛离木府后,不知隐藏到哪里去的左手香,竟不请自来,出现在他家中。

  吕登扑通一声跪下来,心跳得很是激烈。

  “你的鱼虫之病又复发了。”

  左手香的声音,仍是那么冷淡,跟她的神情一样清冷,双眼已经能够看见。

  “你的病,只有我能治。但是,要我治病,你得付出代价。”

  “不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他激动的说着,想的不是能免去鱼虫啃噬的痛,而是想到那双手即将再度深深探入他,就期待得颈毛直竖,全身轻轻颤抖。

  左手香回应道:“好。”

  语声一起,吕登就不自主的站起,双脚都离了地,身躯飘往左手香的方向,直到来到那双手前才停住。他双手敞开,露出平坦的衣袍。

  散发着淡淡光芒,指尖如樱花般粉嫩的双手,一起穿过他的衣袍、他的肌肤,入到他的肉中,穿过骨胳来到他的胸腹,剧烈的快感,随着双手深入愈来愈强烈。

  他近乎失神,却又清楚感受到,那双手在五脏六腑间剥弄,有时轻得如抚摸,有时重得如撕裂,不论轻重都让他销魂蚀骨。

  公子、奴仆跟当年搀扶左手香的男人都不在场,此时此地,只有他跟那双手在黑暗中独处。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当那双手抽离时,快感瞬间消失。他落到地上,无力的、欢愉的、虚软的喘息,汗水湿透衣袍鞋袜。

  白晰美丽的双手,满是蠕动的鱼虫。因为还没长出细齿,所以都比他五年前吐出的小许多。左手香指尖收握,鱼虫们就缩得更小,当樱色的指尖触及掌心,鱼虫们已经收缩得近乎看不清。

  然后,她张开双手。

  两个黑红色的点,被四周黑暗吸纳。

  “当初,我以人言为药医治你。”

  她俯下身来,墨绿色的长发触及吕登,比上好的丝绸更柔更软,随着她俯靠得愈低,长发就将他笼罩得愈多。

  “如今,我要你就以人言回报。”

  当清冷的容颜靠在他耳边时,长发已将他们圈绕在一起。

  吕登幸福得几乎要哭出声。

  尽管,那双手的主人,已是可怖的魔,但爱慕太浓烈,无论为她做任何事,他都心甘情愿。

  “我要你,为了我去说……”

  清冷的声音靠得那么近,说着只有他能听见的话语。

  黑暗中,他聆听言语,身躯衣袍也渐渐变黑,逐渐连双眼的眼白也被黑浸染,体内没有了鱼虫,却有黑暗栖息。

  砒霜也无法治愈他。

  他将比砒霜更毒烈、更致命。

  叁 新娘(1)

  夏季阳光暖热,杜鹃遍地花开时,一男一女从城北走来。

  男人穿着黑袍,女人则是一袭艳红中带金的纱衣,在身后披垂了几尺长。

  他们从高大的古栗树下、翠荫蔽空的深潭走出,刚出水时,衣衫还濡湿着,但一踏上岸水滴就落回潭中,不敢再浸润他们的发肤衣角。

  两人走得很慢,经过每丛杜鹃都会驻足。

  女子美丽双眸落在花上,仔细搜寻比较,男人看的都是她,俊朗的眉眼带着不耐,却也没有催促,陪她逐一细看群花。

  雪山下的杜鹃,花开得纤巧而不张扬,菲薄的花瓣在日光下慵懒舒展,朵朵嫩粉夹红,簇簇成团,美不胜收。

  走过城中最热闹的四方街广场,熙来攘往的人群走磨了不知多少年月,早已变得平滑光洁,偶尔有马帮队伍经过,打扮光鲜的骡马颈间挂着一大串铜铃,走动时铃声规律作响。

  马帮的汉子穿的是底部镶钉的皮靴,走山跨河都很方便,但踩踏在光滑石板路就得小心翼翼。

  广场中大家都热心吆喝,不论是客或是商,都忙得乐呵呵,摊位在大大的红色油纸伞下,卖各式各样的吃食、用物。

  看见两人经过,人或非人们都很恭敬,识趣的没敢打扰,静静避开。

  这对男女是黑龙潭的两位龙神大人。

  原本,黑龙潭里只有黑龙。

  他在潭底盘踞数百年,因犯错而被责罚,用七根银簪钉住多年,直到这任木府主人拔去银簪,解除长久的封印,他才重获自由。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历代的木府主人都很年轻,也都没有名字,男的称为公子,女的称为姑娘。

  现任的木府主人,是个清丽如十六岁般,仍有一分稚气的少女。

  无论是人或非人的事情,只要来求木府的主人,没有不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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