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眼泪掉得更凶了,几乎沙哑地说不出话来。
温岁岁也跟着含泪,展臂轻轻揽着琥珀的肩膀。“乖,不哭不哭,现实已经够苦了,我们更要常常笑才是。”
琥珀倏地伸手捣唇,努力压抑住呜咽声,这也是小姐当时经常和她说的话,怎么温姑娘也晓得呢?
两个女人泪眼相对,琥珀恍惚间似乎领悟了些什么,可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对着温岁岁勉力扬起微笑。
“你说得对,一个人要常笑,日子才能过得快活,越是苦着脸,就越只能吃苦。”
“没错。”
两人相视一笑,温岁岁拿出手绢,替琥珀擦去眼角残泪,想了想,摘下手上戴着的一只翡翠镯子,又拔下插在发间的白玉钗裹在手绢里。
“刘娘子,我与你一见如故,你与刘大哥新婚燕尔,可惜我没能赶上你出嫁,这手镯和发钗就当作是我补上给你的添妆吧。”
琥珀一愣,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
“我说了,我与你一见如故,又是你家小姐神交的好友,你就当作我代替你家小姐给你的添妆,成不成?”
琥珀哑然,看了温岁岁好半晌,心头百转千回,终于毅然点了点头。“那我就腆着脸收下了,多谢温姑娘。”
温岁岁瞬间绽放灿烂的笑容,将包裹着首饰的手绢递向琥珀,两人顺势紧紧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
第十一章 你心里有我(2)
人生不能没有回忆,可有时候回忆多了,情绪起伏太激烈,种种酸甜苦辣在心田翻搅,,也是令人不知所措。
就如同眼下,温岁岁目送被自家夫君喊走的琥珀离开后,自己犹回不了神,在廊檐下怔怔地伫立着。
直到一阵急风吹来,瞬间迷了她的眼,她才勉力定了定神,不料一个回眸,就见那个应该躺在榻上养病的男人竟然就站在她身后。
她吓了一跳,莫名地就感到心慌了慌,急急地责备。“你身上病着,怎么就跑出来吹风,万一病情又加重了呢?”
他没回话,墨深的眼眸紧盯着她,神情晦涩不明,好半晌,他才扬起略沉的嗓音。“你认识程沐兰?”
她瞳孔骤缩,心海急遽翻腾,一时间捉摸不定他为何会如此相询。
而他仍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你说自己与她是神交的好友……你与她有关系吗?还是和定国公府有关系?”
看来这男人是听见她方才和琥珀的谈话了,也不晓得一直在她们俩身后藏匿了多久。
温岁岁恍然苦笑。“不声不响地偷听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从来不曾说过自己是君子。”对于她淡淡的嘲弄,他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那双幽邃如海的眼眸仍直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神态的变化。
她又是窘迫,又不免感到委屈。
他病了这一遭,神智昏沉时抱着她吻着她喊她岁岁,醒来后莫不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吧,就只顾着追究关于程沐兰的一切……
温岁岁暗暗咬牙,不想生气,不想懊恼,可对他这番质问,她真的无法从容以对,她闭了闭眸,再扬起眼睑时,眸光清凌如霜。
“你希望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她一字一句,语锋犀利,彷佛还带着几分嘲讽与怨愤。
顾晏然一怔,原本咄咄的气势顿时就软了几分,他想起方才窥见的情景,想起就连琥珀面对她时都有种不设防的亲匮甚至依赖,就好像和他一样,都把她当成了那个人……
“你有时候……真的很像她……”他呐呐地低喃,语气甚至夹杂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迷惘与无助。
温岁岁听出来了,她很想告诉他,自己确实曾是程沐兰,但她不能,只是稍微念头闪过,她就觉得心口猛然一阵剧烈抽痛。
她不能告诉他真相,她也不愿他只在她身上找程沐兰的影子,她如今已经是温岁岁了。
“我、不、是、她。”她慎重地、冷冽地、彷佛拿刀剜割着自己的心肝一般,对他强调。“我不是程沐兰,我是温岁岁,程沐兰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是温岁岁!”
他怔愣地望着她,在这一刻,他奇异地感觉到她身上似乎浴着火,熊熊火焰焚烧着她,也像在摧毁他自己。
她忽然往前迈一步,带着那几乎能烧毁世间所有一切的怒焰逼向他。“我就问你一句,殁烧昏沉时喊的人是我温岁岁,还是程沐兰?”
他默然不语,感觉着那毁天灭地的热气一寸一寸地侵蚀着自己的体肤。
“如果你还不能分辨自己的心意,那我替你分辨……”她深吸口气,眉眼间有着令人心列倔强与傲气。“顾晏然,你心里有我!”
这话直率地叩响他心扉,丝毫不给他装声作哑的余地。
“我和程沐兰没关系,我也不会是她,我就是我,而你对我心动了。你还想否认吗?还再做一次感情的逃兵?顾晏然,这一回你能不能正视自己的心,能不能把我的手紧紧抓,永远不要再放开!”
每一句质问都在与他较劲,每一句言语,都是对他最严厉的处刑,他只觉得浑身发烫,血液都沸腾了,从来不曾有过的极致狼狈。
然后,她忽然微笑了,笑中闪烁着剔透如冰晶的泪光——
“顾晏然,我等你,等你来牵我的手,此生此世,不复相离。”
***
当日巳时三刻,温岁岁带着弟弟和丫鬟坐上了自家的轿子,离开了慈幼堂。
温氏姊弟离去后,顾晏然也不肯留下养病,张大壮和刘二虎劝说不成,只得护着顾晏然下山,接着转乘马车,往顾晏然在清河县购置的一座三进宅院行去。
一路上,顾晏然都默不作声,手心缓慢地转着两颗核桃,张大壮和刘二虎跟了他许久,都知道这是他出神思索时的习惯。
彷佛有什么事于他心头挂念着,且悬而未决。
两人不时交换一眼,却谁也没问出声,头儿心情不好时还是莫要打扰他为妙。
回到宅子里,顾晏然让人打来一桶热水,沐浴过后换上一件家常衣裳,就将张大壮与刘二虎喊进偏厅议事。
“二虎,我让你在京城查探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他劈头就问。
刘二虎一凛,其实这也是他此次来清河县的主要目的,登时口齿清晰地报告起来。
“那日我收到头儿的信,立时就派人日夜盯紧了温侍郎府,还把他们在京郊的田庄都査了一遍,果然让我发现了不少猫腻……”
比起张大壮,刘二虎心思显得细腻许多,附上了一叠四处收集来的单据和相关人等的证词,说明侍郎府是如何凭着官威在京郊外围大量收购土地,甚至有不少块地还有强买强卖之嫌,家中子弟也多有狐假虎威之辈,仗着温侍郎这个家主的权势在外头欺凌善良老百姓,虽说就在皇城脚底下,表面不敢做得太过,但私下种种作为已是令人发指。
“……这些做官的,往往表面做一套,暗地里又是另一套,别说侍郎府上上下下在外头欺男霸女,可他们在京城的名声居然还挺不错的,会定期向城内的贫苦百姓施粥救济,赠些旧衣裳,京中的惠民药署也有他们府里派去坐堂的大夫。”
张大壮闻言冷哼。“打着做善事的旗号买名声,这都是那些狗官的老黄历了,其实京城的老百姓也未必就真的那么蠢到被骗了,只不过大伙儿不敢得罪那些达官显贵,跟着粉饰太平而已。”
顾晏然看过刘二虎递上来的单据证词,脑海里玩味一番,淡声开口。“那邹文理如今可是寄居于温侍郎府?”
“那是自然的,他跟温大公子交情好得很,侍郎府怎么会放过这么一个年轻俊才?照我看,温侍郎怕早就看中这位了,家世好,又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这次会试很可能会再进一步……”
“哪那么容易就让他考中进士?”张大壮不以为然。“人不都说了,这科举就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你可别小瞧这邹公子,他是有真才实学的,据说温侍郎经常把他带在身边会客,在京城里也传出了才名。”
“不过这干咱们什么事啊?”张大壮有些状况外。“头儿,这邹文理是谁,你怎么还让二虎去査他和温侍郎府的事?”
顾晏然淡淡瞥他一眼。“你还记得我们带温姑娘他们姊弟回清河县前,曾在春溪县落脚,那时阿炫偶然看见了温家大公子,我还让你去查他住在哪间客栈?”
“记得啊,结果咱们找了一圈,谁知道他早就跟他朋友一块儿出城了。”
“那时跟在温大公子身边的朋友就是邹文理,邹家长辈替他和温姑娘……定了亲事。”
顾晏然声嗓有些紧绷,分明不是很情愿提起这事。
“原来他竟是温姑娘的未婚夫?”张大壮惊得瞪圆了一双牛眼。
刘二虎早知此事,倒是不觉惊讶,只不过在见过温岁岁本人的面后,心下便一直暗自琢磨着她和自家头儿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