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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回应的是赵之寒,有点出乎她意料。

  「本恶。」

  那种回应速度,应该是完全不需要思考就有的答案,这人根本是荀子的头号粉丝。

  她哥随后也回她:「余小舞,你吃错药了?」

  这不太像是她会问的话。

  「我认识一个人,是那种天才型的优秀人物,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也会是个救人无数的好医生,但是秉持着救人信念,最后却被那个他所救的人反咬一口。如果是你,那个被你用几乎葬送一生前途为代价所救的人,对你说——『我没有叫你救,我自己可以应付。」你会不会心灰意冷,反问自己,为何要救?」

  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人性,能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说出这种话?若他为此而愤世嫉俗、自我放逐,倒也在情理之中。

  「你在说这个新闻?」

  余善谋迅速丢上一条连结,帮助围观群众抓重点,刚好就是她爬过的其中一篇。

  不愧是强者她二哥,抓重点好快。

  那是半年多前的新闻,一名妇女被丈夫殴打成伤,住进医院,丈夫又闹到医院来,当时疑似嗑药的丈夫手持水果刀,现场一片混乱,一名医师从刀尖下救了她,自己却被误伤。

  原本前途无限的外科医生,从此再也不能拿手术刀。

  葬送在刀下的前程,谁能赔得起?人性与良知在此时,一丁点儿也经不起考验,是基于无法面对责任、抑或惧于承担?人们通常选择逃避与卸责,所以会说:「我没要他救,我老公常常这样,这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怎么应付。」

  也就是说,本来没什么事的,你不要自己硬凑上来就不会被误伤了。

  完全忘了自己曾如何声声哀鸣泣喊,选择性忽略丈夫有酗酒、家暴、吸毒等前科的事实,一个嗑了药神智不清的人,你如何应付?如何沟通?!

  「那当事人呢?他本人怎么想?」江晚照也上线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只是刚刚消化完,觉得好负能量,替他感到难过。」

  「这么关心他,你喜欢人家?」

  二嫂,你不要自己沉溺在爱情海,就看周遭都是粉红色泡泡。

  她爬了很多跟他相关的历年资料,他参与的每一场手术、发表的每一篇文章、几手完胜的手术纪录……一个人人盛誉的天才外科医生,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可预见他那双手,未来还可以救多少人。

  那曾是他引以为傲的使命感。

  她只是觉得惋惜,可惜了一个好医生。

  但其实,说得再多他们谁都不能代表邵云开,他究竟怎么想的,只有他本人说了才算数。

  第二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1)

  那名女子,总是笑脸迎人。

  她第一次来买粥的时候,他注意到对方行动不便,将粥拿出骑楼给她,她漾着甜笑,对他说:「麻烦你了,谢谢。」

  之后,她又来了几次,他在骑楼的那道坎之间,放了块木栈板。

  她来的时候,一脸诚挚地向他致谢,他先是一阵莫名,才领悟她指的是木栈板。

  这只是顺手为之的一件小事,可她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是一个很能领受他人善意、并且知足感恩的好女孩。

  起初,他只是好奇,为何她能无时无刻,总漾着清灿笑颜,生活中有那么多开心的事吗?

  有一回,他在超市购物遇见了她。

  她在走道的转弯处,以往回转空间是够的,但近期堆叠了促销商品,她要很谨慎移动才能不撞倒那座饼干塔,后方的客人不耐催促:「你到底是要不要走?」

  「对不起,挡到你了吗?」她连声致歉,轮椅往边角退,缩了缩身子,挪出空间让对方先行。

  对方从旁边挤过去,走时白眼她,嘴里碎念:「不方便就不要出来,你不知道这样会造成别人的困扰吗?」

  有限的空间里,轮椅本就占去了大部分空问,男客这粗手大脚一挤,碰倒了饼干塔,随后视若无睹地走了,独留她僵窘面对商品大塌方的灾情。

  大动静引来陈列店员,她尴尬得无地自容,频频向店员致歉。

  生活中,真有那么多美好吗?

  不尽然。这世间,不是人人都懂得推己及人。

  但她每每来时,依然笑容可掬,距他说一些最近遇到的、有趣的事,再无味的话题,由她口中说来,都动人三分。

  她的声音,有音符在跳跃;她的笑,充满感染力,让人不自觉,心情也随之飞扬。

  在那之前,他的世界寂静无声。他给了自己一段长假,离开熟悉的生活圈、熟悉的人事物,在无声的假期中沉淀思绪,拾掇、回顾自己三十二年的人生。

  一如对她说的那般,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踏,十七岁考上医学院,一路从见习医师、实习医师、住院医师、总医师、到升主治,他不曾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一步步沉稳地走在这条踏上,从来没有想过,不从医了,他还能做什么?他还能是什么?

  突然之间,对自己,对未来感到茫然。

  他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在这段寂寞的、寻找自我的旅程中,她意外闯了进来,如一串银铃,每当微风吹来,便随风轻扬,玲玎几声,再归于沉静,成了悄寂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站在蔬果摊前,水果挑着挑着,思及那人,不觉走神。

  「这么难选择啊?」

  回过神,脑海正想着的那人,就在他眼前,指指他手中的水梨。「你盯着它很久了。」而后约略挑了下,据据重量后搁到他手中,替换掉原来那颗。「这颗比较甜,真的。」

  邵云开将她挑的那颗一起放进袋中,交给老板称重,结完帐后才问她:「怎么会来?」

  他记得她在没边没际的闲聊(其实有九成都是她在自说自话)中,曾经提到过,家中有请家事管家,这类采买的家事杂务有专人处理,早市人潮多,她通常不会来。

  「我家奴才今天要下厨做晚餐。」有人为奴为婢伺候本宫,当然亲自来挑最贵、最难料理的食材啊,反正有人买单。

  邵云开点点头,明白她说的人是她二哥。

  听得出兄妹感情极佳,才能这样打趣、吃对方豆腐。

  「你要不要来点龙胆石斑,我可以给你送过去喔!」她慧黠地眨眨眼。平日吃人家喝人家的,多少也懂得要投桃报李一下。

  「你差不多就好。」还龙胆石斑!这油揩得过分了。

  「不然红蟳米糕也——」

  他直接推着轮椅越过海产摊,用行动打破她的痴心妄想。

  「欸、欸、欸——」眼睁睁看着海产摊远离她,余善舞一脸哀怨。哥哥本来就是要用来欺负的嘛,不然要干么?

  扣除不让她买龙胆石斑这一点,他全程作陪,替她将想采买的清单都一一备齐,超贴心。

  「还需要什么?」

  她清点了一下。「大致上差不多了。」

  邵云开推着轮椅,避开人潮拥挤的地方,往出口行进。

  余善舞偏首审视他。「这年头当医生已经可以这么闲了吗?还有时间把厨艺练好练满?」不是都说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他是真的会做菜的,过往那些赠来的晚餐且先不论,她可以很小人地猜测他是叫外卖,但是今天她光说菜名,不用多言,他就连主菜加配料都无遗漏,是有基本功的。

  「看食谱。」不多不少,就回她三个字。

  余善舞瞪大眼。「你是说,我吃的那些,都是?在这之前,你没下过厨?」

  「很少。」

  「……」

  见她一副难以置信,他于是多补了几句:「食谱怎么写,按部就班来做,不难。」只要摸清理论,就不难。基本上跟动手术差不多,过程中多多少少会有变数产生,一刀切开,血喷几CC、病人的血压、脉搏、生命迹象,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随机应变就是了。做菜也一样,熟成度看火候,太厨、太甜就增减调味料,只要掌握原则,尽可能做到呈现自己想要的成果即可。

  「……」好吧,当她没问。

  天才的世界,果然不是他们寻常人可以理解的。

  他那些书,不是看假的,他真的有看进去,并且很认真要发掘自己的第二专长。

  「那你觉得,你可以成为一名好厨师吗?」

  「不能。」答案,想也没想。

  「因为没有热忱,对吧?」他在谈做菜时,眼中没有火花,至少没有像提到消夜论时,那样的花火。

  她沉吟了下,还是决定开口。「你那天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

  「聊一点?」

  「那个——先自首,我有稍微查了一下,你介意吗?」介意也来不及了啦,该看不该看的都看光了。

  「不介意。」也没什么不能被知道的。

  「你后悔吗?」这个问题,从知道这件事时,就一直想问他——后不后悔救了那样自私可鄙的人,却赔上自己的前程与梦想。「如果你能预知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还会不会选择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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