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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会。”她反驳。

  她想推开他,但他不允许。靠在他怀里,深吸他的味道,无双无法不承认,那是多么令人眷恋的气息,可是……如果选择继续爱他,那么她便同时选择放弃了自己。

  “谁说的?”钟岳帆不同意。

  “我说的,我对你的要求不会是一碗水端平,而是所有的水都要装在我的瓶子里,为达到这个目的,我会变得既可恨又可恶。

  “你将发现我成为让你心力交瘁的女子,你会开始怨恨我,希望我消失,你会在我死去那刻松一口气,感激苦难终于结束,你甚至会怀疑,当年为什么会瞎了眼睛,爱上我这种蛇蠍女子。”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恨你,我只会更心疼你,是我忘记你要的一生一世,对不起……求你留下好吗?为我、为钟家,也为圜儿。”

  依旧说不通吗?不爱了、就收手,这种想法不在古人的思维里吗?

  古代男人的字典里,只查得到“占有”没有“放手”,即使不爱,也要强留,美其名叫做责任,实际上不过是贪得无厌,对吗?

  “岳帆,记不记得你打完仗回来,我都会帮你敷脸?”

  她放软语调、换话题,见她如此,他也放松双臂,给她空间。

  无双轻轻抚摸他的脸,真是好看,看过千遍万遍也不厌倦。

  “我记得,你要我成为军中最帅的男人,这次你忘记帮我敷脸。”他抱怨,却也轻轻抚上她的脸。

  曾经她是他出生入死时,心中唯一记挂的女人,曾经她是他奋勇杀敌的动力,可现在她不要当他的牵挂了,怎么办?心慌、意乱,他有手足无措的恐慌感。

  无双苦笑,不是忘了、而是怨恨了,因为他带回三个兄妹,其中之一,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不敷脸,你还是帅气逼人。”捧着他的脸,她喜欢和他这样亲昵。爱上一个男子,谈何容易?放手深爱的男子,更是……艰辛。

  他握住她的手,问:“这么好看吗?这么喜欢吗?那一直喜欢下去,好不?”

  “爹说,四海昇平,十年内不会再起战事,对不?”她没有回答他。

  “对。”这是他最大的成就,他替大陈保住国土、驱逐蛮夷,多年辛苦造福千万百姓。

  “以后你能在京城安心当官了,对不?”

  “对。”

  “不会再四处奔波、餐风宿露了,对不?”

  “对。”

  “那么,不必再敷脸了。”意思是——有她、没有她,不再重要。

  无双的意思、他懂,紧握住她的手腕,再次把她逼进自己怀里,钟岳帆重申,口气却硬了。“不管需不需要敷脸,我都不与你和离,你休想离开。”

  垂眉,她不回应,只是淡淡地笑着,脸颊上的指印依旧鲜红,但是、不痛,更痛的是岳帆搧在她心头上的巴掌。

  半晌抬头,她温柔恬然地对他说:“岳帆,承认吧,你已经不爱我……”

  跪在行刑太监跟前,无双不惊不惧,这是极大的屈辱,但皇太后的懿旨,无人可以违抗。

  班师回朝后,为表彰蒋家兄妹的功劳,钟岳帆领着蒋孟晟和蒋孟霜进宫。

  蒋孟霜是个美丽率真的聪明女子,一进宫,便掳获皇太后的欢心,皇帝亲赐明月公主,何尝没有皇太后的意思在里头?

  那天赐婚圣旨下达,无双撞梁柱自尽之事,传旨太监往上禀报,这给了皇后可乘之机。

  当年皇帝对无双一见倾心,想迎娶无双为后。但燕家爹娘心疼女儿,盼着女儿在选秀中落选,然见过无双的皇帝哪肯?

  多方周折,最后是无双坚决的态度令皇帝让步,赐婚钟岳帆。

  此事始终是皇后心底的隐痛,她是多么任性骄傲的女子,别人不要的才轮到她?无疑是狠狠地刨了她的骄傲。

  更何况当年,她与无双并称京城双姝,从小到大,有意无意地竞争着第一才女的名号,皇后早就把无双当成最可恨的对手。

  如今燕无双抗旨消息传出,皇后能不推波助澜?

  皇后在皇太后耳边大进谗言,皇太后认定无双有损妇德,赐下十戒尺,打压她的傲慢。

  “钟夫人,抱歉了。”孙公公道。

  无双跪在地上,额头的纱布还渗着血,脸颊红肿尚未褪尽,她微微喘着,却跪得笔直。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她,公公、婆婆、丈夫、儿子,包括蒋家三兄妹……

  “孙公公,请稍待。”她转过身,朝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圜儿招手,只见他飞快奔向母亲。无双抱紧儿子,在他额际落下亲吻,柔声问:“娘给你布的题目,做了没?”

  “还没。”

  “你回屋里,耐心做完好吗?等会儿给娘检查。”

  她的儿子多聪明啊,才五岁就会背九九乘法,就有分数概念,如果在二十一世纪,一定可以去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可是娘……”他担忧地看向孙公公,摇摇头。

  “听话好吗?”无双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换得他勉强点头。“语珊,陪少爷回房。”

  “是。”语珊不愿意离开,却不得不领着小少爷走出大厅,一主一仆,两人忧心忡忡,脚步千斤重似地。

  直到两人走远,无双才高举双手迎向孙公公。

  孙公公看着狼狈的无双,心底一阵哀叹,当年的京城才女,如今沦落到此等田地,谁说红颜不薄命?

  扬起手,刷地!戒尺重重地落入她的掌心。那痛……痛彻心扉,她却没叫喊出声,只是痛得咬破嘴唇,一道鲜血从唇间溢出。

  刷!第二下,她的手高高肿起。

  钟母站在一旁,别开眼不忍再看。

  多好的孩子啊,为什么这么固执?让一步不好吗?事情闹成这般,往后落下恶名,怎么与京城贵妇打交道?

  钟母暗暗拭泪,有说不尽的心酸。

  钟岳帆攥着掌心,恨不得冲过去把戒尺夺下,但父亲的目光阻止他。

  第三下、第四下……血冒出来,顺着掌心往洁白如玉的手臂滑下,但无双没有屈服,背依旧挺直,手依旧高举,没有讨饶、没有哭闹,只有静静承受。

  是,静静地承受,这年代的女子,除了承受外,没有第二条路。

  啪!第五下!

  当戒尺扬起时,血珠子跟着飞起,溅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鲜红的血,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悲惨还是狼狈。

  第六下,钟岳帆再也看不过去,扑身上前,用背挡下戒尺,刷地一下,痛进骨子里,他这才晓得,孙公公是卯足劲儿往死里打,他想废了无双。

  “钟将军,你想抗旨吗?”孙公公寒声问。

  “抗旨就抗旨,剩余的四下我来挨,皇上那里自有我去说。”

  他气忿难平地抹去无双脸上的血珠子,她的脸变得灰白,汗水密密地布满额头,却还是勉强出声——

  “让开。”

  她清楚,钟岳帆更清楚,这屋子里,除了蒋孟霜和蒋孟瑀之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些戒尺有一大半是为钟家领的。

  江皇后痛恨无双是一回事,但为娘家出气,又是另一回事。

  江氏一族是武官世家,却出了个了不起的文官,那人正是江皇后的父亲江鸣昌,在朝为官三十年,汲汲营营、步步高升,如今已是大陈国的宰相,在朝堂影响深远。

  此次战事,江鸣昌强荐自己的儿子江邺领军,不料战事失利,搞到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灭,江邺也被蛮夷所掳,若非钟岳帆和蒋孟晟救场,大陈真得要割地赔款、受辱不堪了。此为其一。

  其二,江邺的亲信汪泉溪,为求升官,竟不顾战场情势危急,搞窝里反,企图谋害钟岳帆,取而代之。

  幸好蒋孟霜机智,临危救出钟岳帆,而蒋孟晟在打退蛮夷后,悄悄领军返回,擒拿汪泉溪,搜出罪证七条。

  事情传入京城,皇帝大封钟家、蒋家,却怒斥江家,导致江邺官降三级,江鸣昌罚俸两年,江家当然不在乎那点银子,但这一罚,面子全失。

  见钟岳帆不肯松手,孙公公心急,再道:“钟将军真的不让?”

  “不让!”钟岳帆固执,圈住无双,用自己的背护着。

  无双仰头望他,心软了……瞧,这样的男子教人怎能不眷恋,怎么放得下?可是……

  “就这么不孝?这么急着把钟家推到风尖浪口?树大招风,旁人正找不到说词呢,你何必替人把藉口送上,不过是一口气,让人出了便是,何苦节外生枝?”

  无双喘着粗气,断断续续把话说齐。

  她说的每句话都有理,但钟岳帆怎忍心让她独自承受,他不说话,用行动表明不让。

  她咬牙,用血肉模糊的双掌推开他,这一推,痛得她撕心裂肺。

  钟岳帆心疼,公公婆婆更心疼,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无双心心念念的还是钟家,这让他们如何不羞愧?

  两个血手印覆在岳帆胸口,教人看了触目惊心,无双拚上最后一口气,向前跪行两步。她高举双手,身子抖得厉害,几度支撑不住,却还是对孙公公道:“请公公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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