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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文帝由头至尾也不提那名采花大盗,迳自夸赞孙潜有勇有谋,是青年才俊云云,却是连一句说话的机会也没有给他,对他审案用刑的手法更是只字不提。

  孙潜知道圣上这是在说,他破案了让她龙心大悦,只是手法用刑她老人家看不上眼,提了都怕污了口。

  之前就听说过,锦文帝这人好面子又讲体面,不喜欢将场面弄得难看,从不直言讯人。

  孙潜本还想着,这是该怎么来着?如今听着分明是明褒暗训的话,听得他背上冷汗一阵一阵,才知个中奥妙。

  被后世称为一代明君的锦文帝可不是个吃素的主,精明如她,怎么可能猜不到主意是谁出的?孙潜心里明白,继程盼儿之后,他可能也要被冻上一冻,心中不由得苦笑。

  随之转念一想,但若由锦文帝特意将他与程盼儿两人召进宫来“关照”一番的态势来看,要真只是冷冻一阵子,那还算是轻放了。

  君恩难测,孙潜只得唯唯诺诺小心应对。

  许是他这模样让锦文帝也有些气不下去,便挥手让他离去。

  孙潜暗松一口气,行礼道:“微臣告退……”

  随即又想到程盼儿还跪在外面,心中略一思量,便又问:“程大人还在外面候着,是否让微臣喊她进来?”

  孙潜低着头,没见到锦文帝与严公公眼中皆流露了一丝诧异之情。在心中有怒的君王面前捋虎须,这人胆子忒大了!

  才刚消了消火的锦文帝听闻此言,还真有些不知该气该笑?她冷声道:“不必了,都退下吧。”

  “微臣遵旨。”

  严公公领着孙潜走出御书房,到程盼儿面前宣了口喻让她回去,又将两人亲自领到外头,这才吩咐小太监给两人领路出宫。

  “当心。”

  两人一出宫门,程盼儿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重重一晃,孙潜赶忙上前将人扶住。

  诚然程盼儿的脸色向来不好,孙潜仍可看出她一路上都在强撑,只是人在皇宫之内,他也不便去扶,只能小心看着,果然,一出宫门就倒下了。

  兴许是自幼吃苦吃惯了,程盼儿耐力极佳,饶是在御书房前跪了一个时辰,也只是眼前黑了一黑,兼之手脚发软,没当真铺平。

  “没事。”程盼儿推推他,想自己站直身子。

  孙潜见她被艳阳晒得脱水脱力,蔫得像块风干的陈皮,声音比平时更加飘渺,有如一缕轻烟,无声化在风里,又怎么愿意?

  “我送你回去吧。”扶着她不肯松手,孙潜左右看看,找了一处有凉荫的地方将她搀扶过去。

  程盼儿不语,迳自低着头摇了摇。自己的身体果然比以前糟了许多,以前背着沉重的行李在艳阳下走上几个时辰,也就是渴点累点,哪似现在,只是跪一个时辰,就几乎要昏了。

  孙潜也没注意到自己居然急得有些慌了手脚,赶紧让人去牵马车过来,又让人将大夫请到程府上,让邓伯先有个心理准备。

  程盼儿没力气阻止,只能随他去,直到喝了些水,才缓过气来,“孙大人何苦为我求情?”

  锦文帝宣她入宫面圣,却让她跪在御书房前迟迟不宣,摆明了就是在罚她,孙潜若是假装与她不熟,两人疏远些,锦文帝气气他也就罢了,不见得真的会将他如何。

  程盼儿就是心知这点,才给他使眼色,让他莫声张,谁知他还是开了口,特地搬了台阶让人下。也许是怕她到时昏倒在御书房前脸面不好看,锦文帝顺阶下了台,对孙潜却是有害无利。

  不过也真多亏孙潜,要不自己还不知得再跪多久?程盼儿心中暗道。

  程盼儿被晒得不轻,整个人极为虚弱,孙潜见她如此,心口一抽一抽,有说不出的难受。

  “胡扯什么?”明明不知何时便打定主意要护这人周全,怎知结果仍让这人遭罪,孙潜心中早就自责不已,如今听她这样说,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轻斥道:“程大人何错之有?”

  这人居然如此自然地要求他与她切割,别管她的死活,他真不知她这性子是怎么长的?真是教人又气又怜。

  程盼儿听他虽是斥责,语气却极为亲近熟悉,恍惚间便如自己所爱那人一般,忍不住出言安慰他。

  “笋因落萚方成竹,鱼为奔波始化龙。”程盼儿一笑,“孙兄莫介怀。”

  世间万物总是要先经历一番磨砺,方能成才,圣上此刻虽对他有些不满,终究还是会注意到他这个人的才干。

  第4章(2)

  孙潜一愣。

  孙潜的八字是“武贪坐命”。

  所谓“武贪不发少年郎”,此命者年少之时不得运,需有一定年岁之后,才能有所发展。

  孙家长辈给他取名“潜”,是取“潜龙勿用”之意,要他谨记年少时保留实力,莫强出头,又担心这个潜字潜太久会让他龙困浅滩,才取字“容洋”给他一片大海游游。

  孙家虽然清贫,倒也是书香世家,对这个长子期望颇多,名字里就隐含望子成龙的含意。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也因为太过隐约,能将他的名字往“龙”上面想

  的人极是少见,程盼儿这“化龙”一说,才会让他如此愕然。

  感觉心里柔软的地方像给人碰了一下,孙潜微微涨红了脸,支吾道:“那个……我表字容洋……”

  盛辉皇朝男女之防并不太重,未婚男女相互为友,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然而程盼儿却是孙潜第一个想要与之相交的“女性”朋友,自报表字时,不觉便有些难为情。

  “容洋兄若不嫌弃,今后可否让小妹如此唤你?”程盼儿帮他把话接下,倒是比他落落大方得多。

  随着戏班天南地北行走二十年,程盼儿也算得上是江湖儿女,自是比一般人豪爽洒脱许多。

  孙潜自是忙不迭点头,心像是要从口里跳出来,脸上又涨红了几分,“那我该如何称呼……”

  女子没有表字,直称其名又太过唐突,程盼儿原是有个艺名,可现在离了梨园,自然不便再用,一般“女公子”惯取的“号”,她也没有。

  低头略一沉思,程盼儿道:“我既金榜题名,诸多身分便同男子,再取个字,应该也无伤大雅,不如今日赶巧,取字榆卿。”

  当年她是在一棵大榆树旁救了他,取这个表字,也算是个纪念。

  榆这个字没有什么正面典故的由来可供夸赞,孙潜仍是喜得眉开眼笑,直道是个好听的名字。

  程盼儿也跟着笑了。

  下人牵来马车,孙潜小心将人扶了卜车,见她精神与脸色都不好,便好言劝她先休息一下。

  程盼儿点点头,倚在马车内的软垫上,胸口有点疼,也有点甜。

  六年前,也曾有一名弱冠书生,涨红着脸对她自报身家名姓。

  程盼儿那日跪在御书房的事,没两天就传得人尽皆知。

  高世昌那群“同学”在知味斋大大办了一桌庆祝,孙潜收到请帖时,眉头紧紧皱起,把帖子丢给管家,说了句“不去”,便迳自出门。

  这几日只得心烦意乱,今日收到请帖更是如此,孙潜没带半个仆人,一个

  人在城里闲晃,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北大街。

  程盼儿已有三日没到刑部上工了。

  那日程盼儿当真被晒得狠了,到家时昏迷不醒,孙潜见叫不醒她,这才发觉大事不妙,也顾不上男女之防,把人打横从后门抱了进去。

  邓伯见到昏倒的程盼儿,瞪他的眼神说有多狠厉就有多狠厉,像是巴不得用眼刀子在他身上扎个千百刀。

  孙潜自己心虚得很,倒也不怪罪邓伯一个下人居然三番两次对他这个朝廷命官不敬。

  在朝中任官之人,除月俸之外,住屋、马车、日用、下人……都是朝廷按等级配给,依程盼儿的职等,至少可配十名下人,可孙潜见她除了住屋与日用外,府里既没马车也没下人,多少猜出她可能有些困难。

  邓伯是唯一跟着程盼儿的人,两人间的关系恐怕不只是主仆那么简单。

  那日,医署派了个年轻大夫过来,也不知是行还是不行,抓了会程盼儿的手腕,什么也没说,开了帖药方,便匆匆离去。

  那大夫捉得浅,孙潜连大夫究竟有没有把到脉,都搞不清楚,人走后,他把药方拿来看看,见上面都只是些清热益气的普通药材,没什么特别之处,无奈之下,也只能交给下人去抓。

  医署那边不看重程盼儿这么个小官,她这又是被锦文帝罚的,自然是没有人肯跟她扯上关系,孙潜知道医署里的人八成是彼此推阻,最后踢出来一个资历最浅的。

  那日离开程府后,邓伯就把门口守得死死的,孙潜带着礼物过去探望了两次,都不得其门而入。

  她病得连刑部都没去,在家躺足了两天没见人,孙潜心里担心,却又老见不着人,自然心情烦躁。

  北大街是专作高档生意的地方,店家大都布置雅致,路上行人也并不多,孙潜无意识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秦老板的草药铺子前,秦老板认得他,便将他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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